首先,从学生的角度来说,“我们小时候是互相竞争,现在的学生是互相依赖”。张正芳记得,自己在课堂上常常会采用“刺激”学生的方法,“谁先会了,谁第一个念,我会加分的”。然后,老师的要求说出来后,学生们竟然谁都不举手。于是,张正芳只好点名让学生回答。她也曾有些恼火地批评学生们“混时间、混文凭”,但事实也的确如此,很多学生上课时人是来了,但课后背不背戏就不一定了。因此,她总发现,学生来回课时,很难达到她的要求。
除了学生的问题,张正芳也从老师的角度进行了反思。当时,戏校里一般一个老师教3~4个学生,由于学生水平参差不齐,确实有一些老师认为,几个学生里能教出来一个就够了,因而会花更多的精力,偏向于教会学生里面最好的那一个,其他几个不上进或者资质不佳的学生,就会相对“吃亏”了。并且对老师而言,“会”的标准是什么,不同的老师眼中也存在很大的区别,是能把一出戏演完,还是人物形象塑造地更为逼真入骨?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张正芳记得,小时候在上海戏校,“会”的标准可是很高的。
学期开始了,张正芳负责学生的专业课,教授京剧剧目。上课期间,一周6天,每天1次专业课,一次两节,每节45分钟。每天清晨6点,学生们开始练早功;7点30分吃早饭;8点到11点30分上4小节课。张正芳记得,一般来说,周一、三、五是上午的课;周二、四、六则排在下午。学生们除了专业课外,还有文化课和其他基本功课等。
张正芳从小以刀马旦开蒙,凡有亮武功之处,她都加倍地卖力气。比如,该走三个“鹞子翻身”的,都改做五个;耍棍花,也力求花样多变。剧中,杨排风和敌人韩昌、耶律休哥猛烈狠打时,挥动青龙棍,使用了千变万化的棍花技巧,打得两个敌人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最后只得叩头求饶,结束战斗。这时,张正芳颇具创意地塑造出了杨排风的新造型,即以非常傲慢又天真活泼的姿态肩扛青龙棍,以不同的舞姿,不同的云步、磋步等步法,亮出不同的造型,显示了烧火丫头也能打败辽邦大将的豪气,成功地塑造了杨门女将中另一个典型人物,自强不息的烧火丫头——三关上将杨排风。教授她此戏的恩师宋德珠,当年是以“帅、美、脆”为特色的,而张正芳不仅继承了他的优点,还挖掘出了人物新的神韵。
当了张正芳一辈子“打炮戏”的《杨排风》没有留下来,她叹息连连。
《杨排风》是张正芳的拿手好戏,在三十多年来,她每到一处,头一天打炮戏必定是《杨排风》。无独有偶,《杨排风》也成为张正芳在中国戏曲学院教的第一出戏。
这个学期,张正芳被分到了4个学生:贾淑梅、白小华、刘亚杰、吴蓓。在此之前,这4个学生在班里从未获得过登台的机会。当时,有为张正芳不平的年轻教师,看出来这4个学生都不是拔尖的,资质平平。“这怎么能教出来呢,这得去找人评评理!”张正芳拦住了那位年轻教师:“你别去找人,他们都是学校的学生,给我谁我就教谁,教出来不是更说明我的本事吗?”
这种分角儿教学的方法,是戏曲科班和旧时戏校的惯例。张正芳就记得,她小时候的《杨排风》是宋德珠教的,焦赞则由萧德寅来教,还有赵德勋与何金海老师也来协助教戏。
不过,差别也还是有的。她回想:“我们上海戏校的孩子们学习速度很快,比如‘五打’(“打青龙”“打孟良”“打焦赞”“打韩昌”“打耶律休哥”),由于我们求学心切,没到一个月,也就用了10多天就学完了。但我戏曲学院教的学生,一个学期3个月,也只有部分优秀的学生才能学完‘四打’,更多的孩子只能勉强学会《打焦赞》这一部分而已。”
自从1952年,张正芳参加上海文化局的“纪念五二三讲话”座谈会之后,她就深深认同,应当对“传统戏推陈出新,留其精华去其糟粕”,应当“一切从人物出发,一切技巧都要合理化,不能单纯卖弄艺术技巧”。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着意分析杨排风这个人物的心理状态,以及如何让艺术技巧为内容服务等一系列问题。
1978年,戏校由中专转为大学后,以考试的方式将学生进行分班,成绩较好的学生转入大专班,其余的继续留在中专班。张正芳被分到的第一批学生,就是1973年高小毕业后进入戏校的。如果他们继续留在中专,也就是1981年时毕业;如果转入大专,则需要再学习3年,到1984年毕业。
最后,她也直指了学院安排方面的问题:“应当给学生安排更多的实践机会,缺少实践带来的结果就是学完下一出,忘了上一出,这个专业,只有常学常演才能记得牢、演得好。”张正芳再次重复了自己年少时在上海戏校那一年几百场的演出,对自己演艺水平的提高和帮助。“排练十次,不如上台一次”,她认为,戏校和其他学校不同,必须给学生们安排更多的舞台实践,才能让学生在实际演出中,对戏进行深入的体会与实践,从而改善和提高水平。
1957年,《杨排风》参赛辽宁省老剧目展览,获奖后专家提出不少修改意见。张正芳通过两年的时间打磨修改,到1959年建国10周年,又以《杨排风》参加了东北大区汇演,斩获全省第一名。张正芳也因此被人称为“活排风”。
张正芳这样分析杨排风:她是烧火的丫鬟,在天波杨府地位低下,杨府上下谁也不会想到她能上阵杀敌打败番邦。然而,在杨家一门忠烈的感召下,她也不甘落后,雄心壮志,并暗下决心,在烧火之余苦练武艺,一旦需要就能提枪上马。这正是体现了“卑贱者最聪明”的主题。
周全考虑,张正芳只能选择了教《杨排风》,这是她的代表作。
就这样,教了将近两个月的《杨排风》,张正芳门下的4个学生,只有贾淑梅把戏全都学下来了,其余学生则都不太熟练。“会了后面的忘记了前面的。”一句话里,有多少老师的无奈,以至于学期末彩排时,张正芳只能给贾淑梅连排“四打”,其他学生只能先把“打焦赞”排出来,剩下的内容待到下学期再补课加工后,才能达到彩排水平。
张正芳从《杨排风》教起。上课时,先学唱念,再学身段,最后合成。一学期平均有3个月左右的授课时间,前两个月一般由各个行当的老师单独授课,到最后一个月时则采用“合课堂”的方式合排。所谓“合课堂”,就是一出戏中不同角色的学生们,学会各自的内容后,合在一起上课,跟台上一样过排,接着彩排。张正芳在教杨排风这个角色时,也有其他老师在教孟良和焦赞等角色。但张正芳作为该戏的主教老师,合课堂时,就把其他角色的学生送到她的课堂,由她来统一排练。
《杨排风》教了一个学期,进行了汇报演出,学生们成绩都不错。
为什么又是《杨排风》?这里面还有着非常复杂的故事。简而言之,包括两点原因。第一,中国戏校的老师们大多是北京“富连成”科班一脉传承下来的,而张正芳是上海戏校毕业,被认为是海派的代表。虽然她在舞台上的演出大多是京派戏,但都经过自己的改良处理,这就无法得到京派的承认,因此这里包含着京派与海派京剧一直以来的矛盾;第二,史若虚起初想让张正芳教花旦,但在“无旦不荀”的年代里,荀慧生的长子荀令香也在戏校教荀戏,因此荀派戏张正芳教不成了。
而学习该戏的4个学生,在自己的刻苦努力中,也在张正芳“有教无类”地付出下,最终顺利毕业:贾淑梅被分到战友京剧团,白小华进入了北方昆剧院,刘亚杰到北京京剧院供职,吴蓓则进入了中国京剧院,顺利地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对于《杨排风》,张正芳还是有遗憾的:“我当时刚刚到学校,教学和学生汇报演出时没好意思要录像,现在只有一个重庆戏校三年级的学生彩排‘打焦赞’的录像。”因为张正芳曾在各个时期对该戏进行过改革,有人觉得已不再是老的传统意义上的《杨排风》,因此她第一学期教授完后,学院方面就不让她继续再教授该剧了,因而也就再没有留下影音资料。
同是学戏,同是优秀的老师,为何学习效率上竟相差甚多?
问其原因,张正芳总结出以下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