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
诗史又说了一遍,把咖啡杯放在地上,站了起来。
“虽然我不是个好妻子,但也不能随便在外面过夜。”
透问道。诗史笑笑说,不了。
吉田喝着“由利专用”红茶,毫无停顿、喋喋不休地解释着,得费点力气才能跟上她的话。即便没有她喋喋不休,耕二也已经头痛欲裂。快到中午了,他还约了由利呢。
“咖啡,请吧。”
到了大三,桥本终于第一次交了女朋友,这成了最近的重大新闻。耕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感兴趣,一直揶揄桥本,让他带来给大家见见,可现在已经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父亲的声音中含着苦笑。透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好说:
她欠欠身子,告诉司机自己的目的地,然后系上安全带,没有再回头。门关上了,出租车疾驶而去。
“谢谢你打电话来。”
“没有啊,见到你怎么会心情不好呢。”
灶台上只有一个灶眼。透用水壶烧了热水,拿了两包速溶咖啡。
上了车,诗史说:
诗史用既明朗又悲伤的声音,反复低语。
诗史没有理会,微笑着摇摇头说,不行。
“这个沙发真不错。”
“借给你了吗?”
“为什么?”于是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喝完这杯咖啡,我得走了。”
“即使不能生活在一起,也要一起这样活下去。”
“你妈妈说什么了吗?”
“重不重?”
“我会打电话给你。”
黏糊糊的饭映在耕二眼中。由利用叉子叉起一块送过来。他不想跟由利提起昨晚喝醉了的事,于是不情愿地把食物吃下去。忽然想吐,他急忙喝了口水。
透脱口而出。沉默忽然降临,诗史像外国人那样高高地举起双手。
她用戴着钻戒的手指理了理头发。
“没,没见到。”
他们不时变换一下位置,亲吻着对方的脸颊和额头,小睡了一会儿。雨已经停了。窗外的天空慢慢开始变蓝。没有别的饮料,他们又一起喝了速溶咖啡。
无法自拔的几分钟过去,亲吻停止了,但谁都不想起身。
透没有那个打算,不过还是点点头。父亲把钥匙借给了他。钥匙挂在一个磨损得很厉害的冲浪板钥匙圈上。
这一次,透没有挽留。
“要打个电话吗?”
透说,对不起。
那天诗史最终没有回家。他们在沙发上相拥而眠,直到天亮。没有做爱,就像字面上的意思那样,只是拥抱着彼此躺在那儿。此外没有什么可以做的。透很忧伤,他知道诗史也一样忧伤,不想分开。
门外,空气清新凉爽,天空一片湛蓝。四处还滴着水,但显然是个好天气。他把钥匙按父亲交代的那样放到了信箱里,和诗史一起走到有车的路上,两人始终十指交握。有些孤独也有些满足,很奇妙的感觉。
“对了,你见到桥本的女朋友了吗?”
“太狡猾了。”
诗史面带不安,可还是上了车。为了让伞遮住诗史那边,透身子左侧已经湿透了。但就算这样,诗史的衣服看上去也不再是那种仿佛刚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样子了。他把诗史从安全的地方硬拉出来,有种罪恶感,同时也有种粗暴的成就感。
“你累了?”
透做不到。他不想把诗史放回浅野身边。两人都站在那儿,直直地盯着对方。透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她回去。
“早上好。”她说。
但是,透和诗史无处可去。诗史的公寓里还有浅野,透的公寓里还有母亲,这个时间他们差不多该回去了。人行道、车道、十字路口、红绿灯和斑马线都散发着湿润而模糊的光。
“真过分啊。太粗鲁了。”
“你饶了我吧。”
“再待一会儿吧。”透央求着,“待到早上。然后我送你回去。”
他站在玄关前,只说了这一句话。父亲穿着睡衣,一副慵懒的样子,颇为吃惊地问,现在吗?
“其他人呢?”耕二问。
诗史微笑着接过杯子。她的妆已经脱落,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到第三家店喝完酒,已经没有电车了,大家说怎么办啊,耕二你说打车回去吧,然后问大家有没有钱,我说我没有钱,要搭你的便车,你就说到你家没问题,所以我就在这儿了。”
诗史的乳房丰满浑圆。保养得很好的肌肤白皙细腻,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屋里的一切都和诗史的身体很不协调,这反而让透亢奋。他掀起白T恤,把脸紧贴在诗史胸前摩挲,到最后都没有完全脱掉T恤。和诗史家有柔和灯光和精致摆设的房间里那张大床上的感受截然不同。
耕二发现由利半是怀疑半是担心地紧紧盯着自己。
“打工是从傍晚开始吧?”
走出芙拉尼的时候,透对诗史说“跟我来”,他们就一同走了。可是透没有说去哪儿。他只是不想让诗史回去罢了。
“耕二,心情不好吗?”由利问。
耕二泡好“由利专用”的红茶,递给她。
这样的话在透听来简直幸福至极。诗史根本没有擦口红的必要。
她大概是听到了耕二接电话的声音,所以才这么问。耕二为了摆脱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丢给她一句:
路边有出租车停下来时,透说。诗史当时的表情印在透的脑海中。当他待在母亲不在的自家客厅里,听着奥莉维亚·纽顿-约翰的歌时,那表情也不曾离去。那样寂寞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这种表情只会出现在诗史脸上。
虽然穿着衣服,但两人却睡在同一张床上。耕二不知该怎么解释眼前的情形。
“跟你没关系吧!”
玄关处放着女式拖鞋和儿童运动鞋。鞋柜上摆着十二生肖玩偶。
诗史在车中等待。
“我们快点去你的房间吧?”
喝完红茶,吉田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吉田并没有回答耕二的问题,但他仍然觉得如释重负,也不再想吉田刚才为什么露出那副表情了。
然后她又说:
透将地址告诉司机后,向诗史解释。诗史什么都没说。车里弥漫着雨的气味。
荧光灯太白,也太亮了。拉起百叶窗,只能看到狭窄的路面。办公桌和制图台上到处是散乱的纸张。大型复印机很碍眼。
罪恶感和成就感在透的体内渐渐膨胀,左冲右突。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把诗史带走。无论去饭馆还是酒吧,一直是诗史把人带走,透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参加宴会或是看画展也是一样。
诗史问道。透拿出钥匙。
那是恢复了原来面目的诗史。虽然衣服满是褶皱,脸上的妆已经脱落,但那就是原来的诗史。美丽、沉静而成熟。
“做什么用?和谁一起呀?”
午后,透呆呆地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听CD。
透一反常态,说出了这样的话。
透让诗史等着,自己去了父亲距事务所步行大概十五分钟的公寓借钥匙。这是他第一次造访父亲的住所。
诗史轻声说:
他说完,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后来他们开始亲吻,一次又一次地吻着。两人躺在沙发上,透把诗史抱在自己的臂弯中,担心这样会不会弄伤她。诗史的手捧着透的双颊,诗史的唇毫无防备。亲吻之时,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爱你”,说她已爱到疯狂,爱到难以置信。
语言总是背叛他。
由利用纸巾擦了擦嘴,用娇俏的语气说。
透又道了一次歉,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
透环抱着诗史淋湿的双肩,想让她安心似的吻了吻她的头发,仿佛被不安和兴奋折磨的不是自己,而是诗史。
“放心吧,什么都没做。”
“对不起。”
“总之,是躲雨对吧?”
“啊,也就那样。”
出了芙拉尼,两人散了一会儿步。雨依旧下着。在同一把伞下面,诗史的香水气息淡淡地萦绕在透的鼻端,他不想像从前那样,乖乖地与一万元钞票一起被塞进出租车。诗史今晚好不容易又回到他身边,他不想做诸如把她送回丈夫那儿之类的事。
耕二啊啊嗯嗯地敷衍着,望着窗外。昨晚的雨就像谎言一样,此刻万里无云。气温很高,空气中能看到有气流飘过。
“那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一起这样活下去吧。”
“这个真好吃。”
事务所狭小而杂乱。一到这里,他们就在皮沙发上做了爱。片刻也不愿等了,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雨刷唰唰作响,透过淋湿的前窗,能看到半个东京塔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设计事务所?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去那儿?”
耕二感觉由利的话中,怜爱的成分要比撒娇的多。他实在不太想回今早那个房间,可又没办法说清为什么不想回去。
“去哪儿?”诗史问道。
“这么晚打扰您,对不起。”
“不行。”
“还是直接回去比较快。”
吉田准备离开的时候,站在玄关处说:“谢谢你收留我。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父亲说,这回是真正的苦笑。
大虾饭已经吃光了。耕二心想,这下糟了。
透也跟着笑了。
热热的速溶咖啡,带来一种许久没有过的安心的味道。
“昨晚喝多了。我又是负责人。”
诗史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头发和衣服都一片凌乱,和平日的她完全不一样。
透仍然闭着眼睛。诗史用手臂抱着他的头。
吉田果断地回答,不知道。说完又怪异地笑了。
“昨天的同学会怎么样?”
“我想借用一下您的办公室。”
吉田露出怪异的笑容。
“是的,现在。”
“设计事务所?我们现在要一起去那儿对吧?真不敢相信。这实在太可笑了。”
事实上,同学会自始至终并没有出过差错。
透没有回应。
他感到异常烦闷,便点上一根烟。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针织的匾额。透并不准备解释,继续沉默。
透又说了一次“跟我来”。出租车停在了眼前。
诗史低吟着说:“这种时候说道歉的话,真是太狡猾了。不是都已经回不去了吗。”
“我父亲的事务所就在附近。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人了。”
沙发看起来是便宜货,但大小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的身体。
“我们一起生活吧。”
坐在开着冷气的咖啡店靠窗的位子上,由利吃着由大虾饭、海鲜蔬菜沙拉、面包和咖啡组成的九百八十日元的午餐,边吃边开心地聊天。
那天早上,吉田的娃娃头有点凌乱。
“你先上车。”
诗史低声说。已经快午夜两点了。
“对不起!”透忽然回过神来。
“好像挺急迫的样子。”
由利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
透问。诗史摇摇头。
“要在外面过夜的话,记得跟你妈妈说一声。”
不知为何,透感觉挺意外的。因为就算诗史离开了,他也不会吃惊。
打开车门之前,诗史微微一笑。她直视着透,说:“我和那些为了孤独而孤独的年轻人不同。我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了。”
透和诗史无处可去。
黎明之际,市内繁华街区的道路看上去干净而寂静。
奥莉维亚·纽顿-约翰的《朱莲娜》,是诗史喜欢的歌。
“知道吗?”诗史说,“如果吃饭时弄掉了口红,再擦一次马上就会恢复原样。但像我们刚才那样弄掉的口红,不管怎么修补,都不会恢复原样了。”
诗史接过钥匙,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扑哧笑了。
透没有去过所谓的情人旅馆,但也知道那是粗糙简陋的地方。他不想带诗史去那样的地方。因为他和诗史与那些人不一样。被世人唾弃的偷情行为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不一样。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坐在旁边的人被她一问,大吃一惊,赶紧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