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没有什么顾虑。”
诗史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说“我们打扫一下吧”。
诗史走出房门前,回头冲透浅浅一笑,与此情此景很不协调。
“试过床”后,透和诗史就在那个乳白色的浴室一起冲了澡。透觉得诗史散发着一股梨子的味道。她站在浴缸里,体态柔润,在阳光下能看到皮肤上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透沐浴在温热的水帘下,没有产生想抱她或者吻她的欲望,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他像辩解般说道。
“怎么那么早?”
“哦。”
“没有啊。”
她留下茫然呆立在那里的透,去车里帮丈夫拿东西了。
诗史仿佛在自言自语。
“真安静啊。”
诗史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透觉得她的气息和自行车的节奏一样紊乱,但无法看到,也无法触摸,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畅。
幸福似乎没有尽头。
“回去之后给你打电话。”
她的语气里透着开心,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透自然点头答应。
诗史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肚子好饿啊。”诗史用香皂的泡沫洗着双脚,幸福地说,“也好渴啊。”
完事后在床上看书。他看诗史借给他的诗集《孔雀派》。是本英文书,以透的英语水平完全可以读懂。诗史说,她喜欢里面那首《里约的船》。窗外挂着一轮明月。不小心把红酒洒到了床单上,诗史也没有在意。
轻快的电子钢琴声响起,是“三犬之夜”的歌。
她看起来并不是很惊慌。透却感觉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你来了,我真开心。”诗史说,“能在这儿和透一起散步,非常开心。”
“你是不是有顾虑?”
“这些东西原先都是我婆婆的。”
“有客人?”
刚刚进入八月,到处都能看见干枯的芒草随风摇曳。他们一起走的时候,已经习惯拉着手了。
在绘有小鸡图案的浴室里,诗史的身材愈发显得修长。她就那样微笑着,从头发上滴下的水滴把透也打湿了。
“高中时代的我、大学时代的我,一直都在你眼前啊。”
透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预料中的可怕局面并没有发生。关于诗史所说的“客人”,浅野什么都没问。诗史和浅野似乎都很平静,似乎只有赤身裸体抱着衣服的自己惊慌失措。
诗史说的浴室的确十分雅致。
走出店外,他们沿着另一侧都是森林的国道悠闲地散步。酷暑减轻了几分,天空依然湛蓝。途中,透在便利店买了牙刷、牙膏,还有内裤。
这里有三间卧室,用一间就够了,所以只打扫了那一间。房间小巧可爱。里面仅有一张床、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矮柜。
亲吻和做爱都安静而自然,没有特别激烈,也没有特别长久。
透点点头。马上就两点半了。
感觉诗史走到近旁,接下来触到了他的唇。透保持着直立的姿势,享受着那柔软的唇。一个轻柔安静、充满感情的吻。相声演员还在轻薄地喋喋不休。
“一会儿去林间散散步吧。”
“诗史你呢?”透问道。
透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就像回东京的日子永远不会到来。
“真舒服。”
“就是想做以前没做过的事。”
诗史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说道。
“好亮啊。”透望着窗外说。
这一切都给透一种过家家般的感觉。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并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自己和诗史似乎被墙、地板和家具排斥着,被孤立在这一切之外。
“嗯。因为太无聊了。”
诗史一催促,透只好聊起自己很久没到高中附近散步的话题,还说到由利和耕二的事情,也说了转角处的面包店、斜坡上的公交车站。
“除了远处的蝉鸣,听不到其他声音。”
“来不及了。楼下都没有收拾,两个人的残羹剩饭还留在那儿呢。还有这床上……”
诗史歪歪头,环顾房间,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却好像要说什么。
房子很大。二楼有三间卧室和两个小浴室,而且到处是可以收纳东西的橱柜。
楼梯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只是因为第一次能跟你一起待这么长时间。”
过了七点,天色终于暗下来。晚餐是在别墅客厅吃的,菜品是不喜欢做饭的诗史的风格:奶酪和火腿,现成的烤土豆和酱汁炖青鱼,都是直接从塑料包装盒里拿出来的。但葡萄酒准备得很丰富。据说许多年没碰过的豪华组合音响上,摆着小巧的CD机,播放着罗贝塔·弗莱克的歌。
整理完房间,已经过了正午。
“拿上你的鞋和衣服去浴室。”诗史说,“开着门,没事的。”
诗史问道,透摇了摇头。书?为什么要带那种东西。诗史不就在身边嘛。
透知道不是距离的问题,却无法辩驳。
脚步声传来,透知道浅野正走向窗边。
“这栋别墅里,我最喜欢的是浴室。”
哪儿都可以去。
“那我借给你吧。在这儿一起看书感觉非常棒。月亮能出来就更好了。”
这是一家中国来的大叔开的中国菜馆,诗史说这儿会开到很晚,所以经常来。除了透和诗史,没有别的客人。吧台里面陈列着许多酒瓶,似乎到了夜晚会改成酒吧。
诗史这样说。透觉得似乎不太对,但想想也有道理,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总之心情不错。啤酒也开始上头了。
这是一家狭小昏暗的店铺。啤酒冰得很好,黄瓜和海蜇的甜味也刚刚好。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阴凉的店内即使没有空调也很凉快。
“取消了一个约会。怕堵车,五点就出门了。”
透似乎有些困惑。
汽车驶近,路上传来小石子迸溅开的声音,透惊醒过来。诗史也毫不迟疑地坐起身。完全出乎意料,但那无疑是浅野的车。
透站起身,换了一张CD。
“没有。”
不巧的是,这时刚好放完了罗贝塔·弗莱克,房间内陷入一片静寂。
“用吸尘器吸一吸吧。”
道路的另一侧,一辆自行车飞驰而过。
透回答,知道了。昨晚无穷无尽的幸福已经消失。外面传来踩在沙砾上的脚步声。
“日本、中国和东南亚国家都在亚洲,料理的味道自然相近。”
诗史干脆地说。
诗史说。透打开矮柜上老掉牙的收音机,里面传出过时的低俗相声。
诗史并没有看透的脸,将目光落到他的胸膛上,说道。
“买咖啡去了。没咖啡了。”
“很复古,对吧?”
诗史依旧保持着坐姿,用手搓了搓脸颊。
咬了一口小春卷,听到低沉的咔嚓声。
狂野这样的词并不适合诗史,透微微一笑。虽然笑着,但他明白,非常明白。
这一天充实而悠长。
诗史微笑着,环视了一下房间。
“虽然没去过东南亚,不过这家店有东南亚的味道。”
乳白色瓷砖透出复古的韵味,绘满了小鸡的图案。浴缸也是乳白色的,形状细长,就像小猫的腿。
尽管如此,透还是能感知诗史的一举一动。比如说这会儿她的长发一定在飞扬,身子向一侧倾斜。
“不,与其说我想见你,不如说是我身体中另一个女人迫切地想见你。”
所谓甜美的一天,就是像现在这样吧。透像个身心都得到了满足的孩子,叹了口气。
“想见你。”
诗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用非常正经的口吻说:
诗史的声音很平静。
“不喝吗?”诗史端起透的杯子问,“感觉不好?”
透已经完全慌了手脚。
在浴室看不到房间内的情况,但门打开的时候,诗史肯定还是起身坐在床上的模样。床单一片凌乱,还有两本书和两个红酒杯。
正午的阳光下,诗史看起来比平日显得年龄大一些。
诗史心旷神怡地说。一定还闭上了眼睛。
这句话不知怎的让透很难受。话中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个人一直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地方。
“是山林的空气。”
“喂,你也说点什么嘛。”
“好舒服的风。”
“穿上衣服,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我们出门后,你就可以叫出租车了。叫车号码贴在电话旁边。”
“已经走了吗?”
“带书来了吗?”
透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发抖,只好听话地躲到浴室里,等待那位丈夫来袭。不可能平安无事躲过去的。
家具都用床单盖着。透和诗史把床单一张张掀起,尘埃和古老家具的味道四处飘溢,有股沉郁的气息。一楼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房间内一片阴暗。
“真开心。”
他一时兴起,提议道。诗史睁大了眼睛,歪着头微笑。
“自行车怎么样?”诗史忽然问道,怕自己问得不太清楚,又加上一句,“要不要骑自行车?”
明天晚上,诗史要在这里和浅野见面。透回头望着诗史。也就是说,还有整整一天可以在一起。
“另一个女人?”
“几年前买的?”透问。
这就是结论。透心生敬佩。诗史总是能直接面对事实,得出自己的结论。
“是的,那是个顽固又狂野的女人。”
“真瘦啊。”身后的诗史说,“你的后背显得好瘦。”
透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向窗外张望。奔驰的后备厢大开着,两人正在搬东西,有一个大皮箱,还有两个高尔夫球袋。
“那就试一试床,然后我们出门吧。”
是诗史先开口的。
透看着瓷砖上的小鸡图案,一种被轻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浅野的声音与其说是愤怒,似乎疲倦的成分更多些。
“太远了。”
接着她说,那我打个电话,就说你来了。透不知道浅野会不会相信。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浅野说“好的,那打吧”,又接着说“我去取行李”。
透想,应该会出来吧。诗史如此盼望,就算出来两个月亮也不足为奇。
听到诗史叫他,透走出来,看见诗史已经穿好了衣服。
“下次我们去你读过的高中看看吧。去你读的大学也可以。”
“真烦人。”
诗史沉默着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两个人买了食物,回了一趟别墅,就奔向自行车出租屋,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沿着林间道路骑起来。骑得慢一点儿,诗史说。透便放慢了速度。
透从卧室窗口向外望去,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说:
“别管了,快去吧。”
临睡前,透心中这样想。
诗史只是听着,一句也没有插嘴。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时间和地点似乎都分不清了。店里空气的密度似乎和外界全然不同,静静地流淌着。东京、高中、由利还有耕二,仿佛只在遥远的故事里存在。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和诗史两个人。透这样想着,感到一种眩晕般的幸福。
“那怎么行啊。”
来的路上,诗史在出租车里介绍了周围的景致。“这一带很热闹,四处都在卖蜂蜜或薰衣草口味的点心”,“前面有家美术馆,再往里走还有一处酿造红酒的地方”,“这一带到了冬天很冷清,草丛都枯萎了” ……别墅在离车站还有段距离的地方。
“太僻静了。”诗史说,“晚上静得都有点可怕。”
日暮时分,在笔直的路上行进,身边不断掠过单调的风景,透觉得好喜欢轻井泽,似乎可以这样骑到天涯海角。
这真的很奇妙。对于这栋别墅来说,自己是陌生人,但诗史不是。尽管如此,透依然觉得他们被一起放逐到了世界的尽头。
小巧的面庞、白皙的肌肤、细软的头发。
“出来吧,没事了。”
诗史这样说。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没有什么幻术,但睁开双眼,世界却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收音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最喜欢光着身子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