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二走进房间,把烤章鱼和塑料袋一起扔进垃圾桶,然后打开窗户,想了想又关上了。
“吃完了要洗碗啊。我冲个澡就出门了。”
喜美子的老公今天出差了,所以回家时不用买菜,随便找点东西做了吃就行,一个人的晚饭乐得轻松自在。而耕二还饿着肚子,刚好今天又不用去打工。
“到底要怎样啊,快点决定好不好?反正你也没事吧?”
透要去六本木,坐地铁就一站,他决定走着去。刚好是散个步的距离。
吉田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但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很怕这种事,也非常厌恶这种事。
“你懂女人吗?”
吉田连续三个晚上都出现在耕二打工的台球厅。昨天晚上没来,可是每当有客人进来,他都会心惊肉跳,以为是吉田。整整一个晚上都是这样。究竟为什么这么怕吉田呢,想到这儿他就生气。虽然生气,却又无力去解决问题。这种状态让耕二备感焦灼,疲惫不堪。
“今天不用去打工吗?”
耕二边把水倒进杯子边说。
“怎么会这样。”
喜美子贴在耕二身旁,用一双细腿夹着耕二的一条腿,像吃饱的猫那样露出满足的模样。
耕二从刚才起一直在说吉田。
我去了你打工的地方,他们说你休息。想着你或许在家,就来看看。你不在,我就回去了。烤章鱼用微波炉热热再吃。
“我是想知道,吉田找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和喜美子只是肉体关系。彼此间好像也有默契,至少耕二从一开始就下了决心。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毕业之后……女孩子可能还是会考虑结婚的事。”
透穿着T恤和牛仔裤,外面套了件蓝色的夏季毛衫。夏天的傍晚有股公共浴池的味道。
耕二气恼地说“算了”。
“桥本有女朋友了。”耕二说,“我跟他说,被甩之前一定让我们见一面。”
“怎么会。”
纸条上的字迹就像小孩子写的一样难看。耕二站在走廊里读完了字条。袋子里的东西还是温热的,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那就出来吃饭吧。”
透从饮水机那儿倒了杯水,在角落的座位坐下。
透回答说,可以呀。其实他没什么兴趣,但不能总是太直白了。
喜美子穿着墨绿色的内衣和内裤。在惠比寿见面后,两个人直接去了五反田的宾馆,因为等不及了,在车里就小做了一次。喜美子一边开车一边笑。
透坐了两站地铁,在检票口的留言板前读着文库本,等着耕二。那本书是远藤周作的作品,诗史说她在学生时代读过,很感人。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啊。怎么像女人似的。”
“不用。”
耕二的声音很大。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爱用公用电话,为了压过周围的噪音,只好大声说话。
他想让自己的情绪放松些,从喉咙里生生挤出这句话。
“你怎么总唠叨个没完啊?”
做完爱,两人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并排躺着。耕二抽着烟,对喜美子说话时温柔而甜蜜,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都是因为你不吃午饭啊。”
她又说老公晚上可能会打电话,还说以前也说过的,自己是个很贤惠的家庭主妇。她的回答完全出乎耕二的预料。
透边走边问道。
中央线很拥挤。从车窗看去,对面大厦的灯光显得苍白而微弱。
“不过,”耕二说,“差不多得跟喜美子分手了。”
“可是无缘无故,她怎么总是咧着嘴笑啊笑的。”
“一般人有了女朋友都会变的,不是吗?总想着和女朋友在一起,哪儿还有时间看电视啊。”
“好想你啊。”
“来吧,我受不了了。”
此时是下午三点。耕二没有在两餐之间进食的习惯,但不光是桥本,好像不少朋友在这个时间都会饿。
透想,这话说得或许也没错。在没有诗史的地方,他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所以百无聊赖地应付着:啊,是吗……
“认真听我讲话的人,估计只有由利和喜美子了。”
“我不想被形容成野兽。”喜美子低声反驳。
如果喜美子像诗史那样,可以晚上出门,自己能为了喜美子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吗?耕二觉得在理论上就不可能。但归结到“理论上”,这种想法中本身就存在着谎言。理论上?
“在别人家看电视,有趣吗?”
耕二一边给桥本做没放什么食材的蛋包饭和萝卜沙拉,一边用不满的口吻抱怨这家伙一点都没变。
两人就着饺子,喝了啤酒。然后,透又点了青椒肉丝面,耕二点了天津面,继续埋头苦吃。
拉面已经吃完了。透的碗空了,耕二的碗里只剩了点汤。还和过去一样,透想。
透低着头说:“真是够无聊的。”
不管怎样,透不想和耕二讨论他和女人的关系。一半原因是觉得太混乱了,另一半则是觉得耕二一个人完全能对付。总之半是轻视半是敬意。从上高中起,透就对耕二有这样的感觉。
他很生喜美子的气。
那种事情怎么能说。
透吓了一跳,问:
那家拉面店叫“太楼”,三年过去了也没有变化。透和耕二在这里点的东西也基本是固定的。耕二点了菜。
耕二没有回答到底是为什么,只是说:
有点顺势而为的感觉。只是偶尔这样。
耕二短短地回答,看了看他,说,大热天的,怎么穿着毛衫。
桥本回了一句嘴,站起身来,拿起勺子准备吃蛋包饭。
偶尔这样?是真的吗?我那么小心谨慎,会做这种事?
走出拉面店,夜晚的气息潮湿而凉爽,很舒服。
最后两人决定去高中旁边那家拉面店。那是过去透从图书馆回家,耕二从补习学校出来时碰面的地方。
傍晚耕二来电话的时候,透正在自己的房间听比利·乔。耕二说好久没一起吃饭了,约他吃个饭。透回答说哪里有好久,上个月的同学聚会不是还见过嘛。“你真冷漠,”耕二说,“都没去喝第二家的家伙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我真的太喜欢像野兽一样的你了。”耕二说。
“问题不是这个啦。”
“能给我一杯水吗?”
不过,果真如此吗?
今天给透打电话以前,耕二本想约喜美子吃饭。他还从来没有在晚上和喜美子见过面。理由很简单,喜美子是别人的妻子。
“你根本没好好听我说。我就是不知道才烦嘛。”
那般大胆奔放的她,就因为是主妇,晚上不能不回家。
他交叉着双腿,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难以掌控,如果不采取什么行动,可能会有危险。但是究竟要采取什么行动才好,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最大的问题。
喜美子忽然从内裤外边含住了它,耕二顿时吃了一惊。意想不到的炙热让他不禁呻吟起来。
“是吗,也不都是那样吧。”
对耕二而言,喜美子是个从不用烦心的女人。两人见面,做爱,分开,对他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影响。吉田的出现也好,由利、透或桥本也好,学校、打工或就业也好,都对他有或多或少的影响,但是喜美子却与这一切毫不相干。
耕二五分钟后出现了,穿着一件浅紫色的T恤,胸口印有HUGO BOSS字样。头发上涂抹了很多摩丝或发胶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好像很清爽,不过一闻味道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听他这么一问,耕二叹了口气。
这是真心话。桥本一副无奈的表情。
这句话说中了耕二的痛处。
估计他心里想的是由利。
这不是敷衍,耕二已经很久没有对喜美子说这种发自内心的话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写有清洁人员名字的卡片,不禁反省自己有好一段时间对喜美子都太冷淡了。喜美子的大胆和直率是值得珍爱的,还有她那结实的身体和有力的手臂。
耕二:
桥本“嗯”了一声。
自己恐怕很难和喜美子分手。
“吉田的笑让你很伤脑筋吗?”
六本木有一家偶尔和诗史一起去的酒吧。那儿能听到七十年代的音乐。还有一家偶尔去的意大利餐厅。诗史说过,那家餐厅的蔬菜做得比别家都好。
菜还没有上,耕二就掰开了一次性筷子。
他想,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和喜美子分开呢。那大概很难。从此前的分手经验来看,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和由利分手,但和喜美子分手要难得多。
“山本也好久没见了,由利也想见你,下次大家再聚聚吧。把桥本和他女朋友也叫上。”
“好难看的字!”
耕二如此纠结,是很少见的。一直以来,透某些方面总给人很遥远的感觉,像个孤独的孩子,无法融入周围的环境。其实他并不浮躁,也不外向。耕二认为这可能与他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是等着妈妈回家的钥匙儿童有关。因为这样的环境,透一直都是如此,开始和诗史交往后,这种倾向更是越来越重。
喜美子却一动不动,诡异地低低笑着,一边吻着耕二的下腹和大腿,一边说,再等等。
“吃得真饱啊。”
和耕二分手后,透一个人径直向外苑西路走去。
换了两次车,耕二坐在摇摇晃晃的中央线电车里,想着喜美子纤细的腰肢和大大的嘴巴、头向后仰时露出的白色喉咙,还有发狂时恶魔般的样子、心情好时捉弄自己的口吻。
回到公寓,发现玄关的门上挂着白色的塑料袋。摇晃一下,袋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里面是烤章鱼和纸条。果然不出所料,是吉田留下的。
听得出喜美子是单纯地表示惊讶。然后,她单纯地拒绝了。
“你跟她们说了?”
这回是耕二一惊。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和喜美子一起吃饭。但为什么当时觉得很受伤害?真是不明白。
我不想被形容成野兽。
晚上我想待在家里。
这个想法让耕二的心怦怦直跳。
纠结的原因和吉田有关,恐怕——自己用了恐怕这个词,大概真的是纠结到家了——和喜美子也有关系。
耕二很擅长做蛋包饭。左手拿平底锅,右手轻敲锅把,均匀地摇晃蛋液,把饭包在里面。这门手艺让他很得意。
“晚上想待在家里。”
“最近的年轻人啊,总是根本不听别人说什么。”
“现在吗?”
说这种话,好像他自己不是年轻人似的。
桥本不吭声。
“你真不错,只要把心思用在女朋友身上就万事大吉了。轻松得很嘛。”
回过神来,内裤已经被脱掉了。耕二伸手想把喜美子拉上来。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耕二使出全力逆转局面。和喜美子做爱总是这样,为了满足无穷无尽的贪欲不停地给予,直到其中一方精疲力竭。全力运转的空调几乎没有发挥作用,到最后两个人都大汗淋漓。
“为什么?”
桥本沉默了。蛋包饭的热气飘到眼镜上,弄得一片模糊。
“太棒了!”
尽管如此,耕二还是清楚地知道不可能一直和喜美子交往下去,也不可能让她和丈夫离婚,然后娶她。
透说。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两者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