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你送了礼物给我，但我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给年轻人才好，就想如果给钱的话，用起来方便些。”
“我们不去宾馆。”
耕二第一次交往的大龄女人叫厚子。她是个居家型女人，和耕二单独见面的时候，看起来很羞涩。她和丈夫、女儿三人住在用为期二十年的贷款购置的公寓里，那儿还带着屋顶花园。
耕二觉得这才是关键所在。女人所有的品性中，难道还有比天真更好的东西吗？
耕二这样在心中默念。
“我要让他觉得，没有我，他什么都干不了。这样就好。就是说，如果没有我，他会很犯难。就这么简单。我希望他是个窝囊废，越来越窝囊才好呢。”
喜美子慢慢向耕二俯下身，腰上的骨头正好触及他的腹部，感觉鲜明而温暖。
耕二买了那个放小物件的盒子。他的果断再次让透敬佩不已。
喜美子是个恶魔。
耕二喜欢大龄女人是有理由的。当然既不像透说的那样，是在身体上契合，或是比同龄女孩更有钱，或是在一起更轻松，也不是因为和她们一起走在街上会引人注目，更不是因为不会被她们追问将来如何发展这种严肃的问题。理由其实很简单。
她的双臂略显松弛，其他地方瘦得让人心疼。但是耕二很喜欢那丰腴的小腹。她双腿修长，不过已经失去了弹性，皮肤也是如此。
“我说过她不在的。”
按照约定，一个小时完事后，两人坐喜美子的车离开宾馆。耕二在惠比寿车站前下车，目送着红色菲亚特熊猫远去，点上一根烟。
像往常一样，耕二气喘吁吁地问。
“这个不错。”
“已经一个小时了吧。”
耕二回答：“应该是装小东西的。”
他心里很不痛快，非常生气。
耕二用餐巾纸擦掉嘴上的油和番茄酱，严肃地点了点头。
喜美子笑着说。在床上，喜美子常常笑，那是她得到满足的信号。
“样样精通？”
耕二从来没有后悔过。但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起那些日子，心情就会变得阴郁。
喜美子没有回答，呆呆地望着窗外。
耕二拿起一个三厘米见方的黑色小盒。盒盖镶有金边，上面有只小黑猫。
“我是个非常贤惠的妻子哟。”
“为什么呢？”透单纯出于好奇，问道，“她为什么要给你钱？”
“对不起。”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中带着激愤。
喜美子穿着鲜艳的背心和牛仔裤。
耕二看得出来，虽然语气还是很强硬，但喜美子快哭了。她手里依旧攥着钱，手腕上戴着金色手镯，那是耕二送的圣诞礼物。
不舒服。开始发福的中年男人，笑容也让人觉得不舒服。
喜美子俯视着耕二说。她的胸部不大，但是从下往上看显得很丰满。
说完，她把钱放回钱包，静静地开始穿衣服。
过了好一会儿，喜美子终于开了口。
透回答道，但并没有否认他的问题。
“谁知道！管它呢。女人就喜欢这样的东西。”
耕二一脸愁容。
“哦，挺大男子主义啊。”
耕二一边接过购物小票，一边问道。
他们通常在厚子家亲热。就算是大白天，也要竖起耳朵留意她丈夫或女儿是不是回来了。但即便如此，她也宁愿在家里见面，因为耕二只是高中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在代官山诗史的店里，耕二有点遗憾地说。
“那么东西呢？她有没有给你买过衣服之类的？”
“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在说坏话。窝囊废挺好的。”
刚才喜美子对耕二这样说。那时耕二正用一只手抚摸着她的乳房，双腿缠绕着她的身体，亲吻着她的耳垂说甜言蜜语。总之是在做她最喜欢的事。
“给得有点晚了，就当是圣诞节的礼物吧。”
喜美子说完，从PRADA钱包里拿出三万日元。三万日元！耕二大感意外，很受打击，不仅是因为她给自己钱，更因为那金额不多不少，让人尴尬。
耕二望着跨坐在自己身上、腰肢纤细滑润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女人，这样想道。
盒子是上釉烧制成的陶器。这个店里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价格不菲。
厚子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至少在她看来，自己做了坏事，是个坏妻子。事实却正好相反，她是个好人，是个柔弱而可怜、让人生出怜悯之意的好人。
刚认识的时候，在一家一杯咖啡要八百日元的咖啡馆里，喜美子曾经这样说。
耕二从餐盘上抬起头来。
“别那么生气嘛！”
随后他们来到“波海姆”。
“好爽啊。”
“这算什么？”
没经过大脑的话一出口，透就有些后悔了。耕二一脸凝重的神色。为了转换一下气氛，透说：
“算了。”喜美子说，“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我也向你道歉。可是不偶尔给你些钱，我很过意不去。”
“对不起。”
“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更舒服呢？”
“真烦……”
“那诗史的老公呢？他知道你们的事吗？”
听着耕二讽刺的口吻，喜美子笑个不停。
每次相拥之后，厚子都莫名其妙地道歉。
“是透吧。”那个男人这样和自己打招呼，还说，“在这种地方很无聊吧。”
最近几年，耕二连在香火钱箱前摇铃、双手合十默念的话都固定下来了——
“为什么？”耕二下了床，问道，“为什么要给我钱？”
店里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是香皂，又像是某处人家的气味，也像新衬衫刚穿上时的味道。诗史的店里到处摆满毛巾和亚麻类织物。
“这个……”
“你还有由利啊。”透其实觉得无关紧要，但还是随口说了出来，“由利不知道你另外有喜欢的人吧？”
从除夕到初三都是在老家过的，第二天约了由利，和家人一起到神社进行新年参拜。父亲、母亲、哥哥和他的未婚妻，还有祖母都去了。从耕二小时候起，他家的惯例就是每年到镰仓的八幡宫参拜，晚上一起吃火锅，一直未曾改变。
“平时见面的时候，饭钱啊，还有宾馆的费用等，都是诗史付的吗？”
他顿了一下，又说：“有点过分吧？”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浑蛋，这样有趣吗？！”
现在很少想起厚子了。两人交往的时间很短，而且当时耕二只是个高中生。那时的自己，不知怎的已经感觉很遥远。
“怎么可能知道啊。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才是有诚意吗？”
他说出早就想出口的话。耕二却立刻反问道：“为什么？”
厚子身材小巧，长着一张娃娃脸，比她女儿更漂亮。每每夸她漂亮，她总是两颊绯红，不知所措。不过，最让厚子开心的是耕二愿意享受她做的美食。她的厨艺很好，但她说丈夫和女儿最近不太爱吃她做的饭了。
“可是……如果给钱，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近来两个人都忙，这次与喜美子见面已经相隔一个月之久，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二月，晴空朗朗，空气冰凉刺骨。
当时，两人都光着身子，待在宾馆的床上。
耕二道了歉，又回到床上。这次是喜美子从另一侧下了床。
“不过，还是出了问题。”
“不是自夸，我家务活样样精通。”
那么小的盒子到底能装什么呢，透不明白。
“耕二，你把我填得好满好满，严丝合缝。太棒了。”
“对不起。”
“好棒哦。”
和喜美子之间出现问题，是在一月中旬。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不痛快。
耕二故意挑广播社团有活动的日子去她家玩。开始还装作等厚子的女儿回来，没过多久就和厚子走在了一起，变成担心她女儿回家了。
刚开始，耕二本想接近她的女儿。那个女孩是耕二的同学，在广播社团，没什么魅力。后来和她成了朋友，去她家玩过几次，还曾经留下吃晚饭。
“你其实不该在这样的地方做这种事。”
喜美子点了点头。
与其说耕二是说给透听，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只是声音略大了些。随后他又说：
“他那才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呢，就是个窝囊废。”
两人的关系很快就被她女儿发现了。那个姓吉田的女孩歇斯底里地大骂耕二。在家中当然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厚子承认都是自己的错，与耕二无关。耕二抛弃了厚子。他决定要当抛弃别人的那一方。他知道这样也许对厚子更好。
新年到来之前，一切都很顺利。放寒假后，耕二平时增加了去台球厅打工的时间，百货公司也因为年关将近大量进货，工作更加忙碌，所以赚钱更多。但他也常常忙里偷闲，借父亲的车带由利去兜风，还和打工的朋友一起去滑雪。
透无法理解，耕二怎么能和做出这种事情的女人交往。
“我喜欢和喜美子你做爱。你也喜欢我的身体。我的确好色，但喜美子你也一样。”
“分手不就行了嘛。”
“你爸妈真好。”由利说，“我父母关系不太好，真羡慕你们家。”
耕二沉默了，随后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算了，她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钱？那不成援助交际了。”
“大家都一样啊。”
“下星期是我奶奶的生日。”
“我只是这个意思，别生气了。”
“窝囊废……”
“我老公连领带都不会选，甚至都不用自己从冰箱里拿啤酒。”
欢愉是如此奔放，可是一个小时以后，她就要回家去了，还带着一副贤妻良母的表情。
大龄女人更天真。
“时间没问题吧？”
“那是做什么用的？”透问道。
诗史此刻正在欧洲，进行每年两次的货物采购。虽然耕二说只是想看看小店的样子，透还是担心堂而皇之地带朋友来，会给店里的女孩留下太张扬的印象。
“他是那种只知道在外面赚钱的人？”
耕二听着喜美子说这些，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她很可怜。那个男人是不是窝囊废已经无关紧要，只是觉得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话的她很可怜。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今天喜美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耕二也像过往般快乐地享受着大白天的情事。但他还是无法忘却那天的不愉快和不知所措，相信喜美子也会时不时地想起——不偶尔给你些钱，我会很过意不去。
对于耕二把奶奶也划入女人的范畴考虑，透生出一种微妙的敬佩之感。
透面带苦笑，心里有一丝不安。忽然接到耕二叫他出来的电话，他也是闲极无聊，便出了门。风很大。在家里觉得阳光温暖明媚，到外面才知道不过是错觉。
“还没吃午饭呢，肚子饿了。”
不知不觉间，耕二的语气变得很强硬。
可能当时自己收下会比较好。耕二想。收下的话，或许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恶意？”耕二反问道，“你拿过诗史的钱吗？”
离去打工还有点时间。他抽了根烟，在惠比寿车站前消磨时间。
“出了问题？”
“怎么？诗史不在啊？”
现在，自己有了喜美子，尽管他并不知道和喜美子的关系能维持多久。喜美子比那时的厚子还年轻七岁，更加奔放，最重要的是没有孩子。目前两人还没有什么不融洽的地方。
“前不久，她忽然要给我钱。”
“没有。”透略微有点不快地否认。
喜美子是个恶魔。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眼前偶尔还会浮现那栋公寓栽满了绿植的停车场、昏暗的入口、电梯、吉田家玄关的味道、玫瑰色窗帘的质感、吸在大冰箱上的卡通磁贴，还有洗手间的洗衣篮……
在耕二的描述中，喜美子似乎是个“像恶魔一样具有蛊惑性”的女人，而吉田的妈妈是个“像不幸的女神般温柔”的女人。真是一旦坠入情网，连狗也能变成诗人。
“装小东西的？”
透回答得十分含糊。他想起除夕那天陪在诗史身旁的男人。
那是今年的第一次约会，喜美子忽然要给他钱。
“我不想让老公为我做什么事情。”
那倒是有的。
今年也请多多保佑。
几年过去，耕二对这一点更加深信不疑。虽然他在现实中只和三位年长女子打过交道——在百货店打工时认识的阿姨、哥哥的未婚妻，还有附近经常牵着狗散步、染着褐色头发的少妇。只要看看周边这些女人，就清楚地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女人会变得越来越天真。
他又说了一遍，从背后抱住喜美子。两人就这样久久地抱着。
或许是知道的。透觉得那个人知道。
耕二来气了，说道：
天很热。耕二喝冰咖啡，喜美子喝像牛奶一样的冰奶茶。
“窝囊废挺好的？”
耕二的怒气让喜美子脸上现出不安。
厚子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不出实际年龄。但脱掉衣服，就能看出与她的年龄——四十二岁相符的迹象。
她说着撩开头发，抬起头凝视着耕二。做爱时她很少闭上眼睛。
喜美子是个恶魔。
耕二大口吃着那不勒斯意大利面，不停地说着喜美子的事。一模一样啊，透想。和吉田的妈妈陷入微妙的关系时，耕二也是只顾着说吉田妈妈的事。他是那种容易全身心投入的人。但透还是很难理解他总是对别人提起正在交往的女人的心态。
“过分。”
耕二连连追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