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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手套擦泪2·陪伴 作者:乔纳斯·嘉德尔 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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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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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许欧克穿着棉质睡裤,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坐在赛尔波与班特中间,把装着局部麻醉药的小瓶子放在桌上。

靠在栏杆旁边深呼吸。吸气,呼气。

赛尔波回家时,发现拉许欧克又醉又茫然地倒在那儿,满地都是呕吐物。当他一意识到拉许欧克的意图,顿时暴跳如雷!他吼叫着,强迫拉许欧克亲口承诺,绝对,绝对不再这样做了。

然后,他开始朝底下的街道吐口水。一吐再吐,直到嘴巴完全干涸为止。

《今日新闻》曾经写道:有一小群残忍又无耻的同性恋者,出于对整个社会怨恨与报复的变态心理,竟然努力散播病原。

康士坦丁坠入绝望的深渊:“妮娜,你想做什么?看在上帝的分上,妮娜……”

“不要再胡闹了!以前是很好玩没错,现在可是会死人的。就像经历一场革命一样。”

拉许欧克不胜悲凄地看着班特的背影,双手手掌纠结在一起。

另一栋屋墙上的涂鸦更狠毒。

她总是扮演各剧的女主角,朱丽叶、《哈姆雷特》的奥菲利亚,甚至麦克白夫人。

“哎呀,没关系的,没事,没事!”拉许欧克努力安抚他,抓起杯子喝了一口。

赛尔波和保罗就为了哪部电视剧好看吵了大半天。然后,保罗等不及想开始看电视,便不耐烦地对拉许欧克大呼小叫。

他恨赛尔波,他的爱人。

最麻烦的是,他不管吃什么东西,嘴角的肿胀都像刀割一般疼痛不已,胃部紧紧纠结成一块,三两下就把他搞得筋疲力尽。

第一次请病假后的隔天,他回到工作岗位,才知道办公室里流传着一份请愿书,所有同事都签了名,坚决反对他再回到单位继续工作。

“安静!”保罗训斥道,“好戏开始了!”

他们离开夜总会时,对街醒目的涂鸦实在够刺眼,但他们尽可能视而不见。虽然对涂鸦视而不见,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加快脚步离开。

他顿时眼泛泪光,激动得全身颤抖起来。

“我的青春,仿佛突然被截断,

只要你稍微弯下腰,别人就会把你踩在脚底下。

他上吐下泻,从肛门排出一堆血来,还必须死死扶住厕所的墙壁,才能勉强止住一阵又一阵的抽搐。简直痛到骨子里,让他忍不住失声尖叫。

“妮娜,我求你,留下来,陪伴我吧!我愿与你同行……”

最后,走投无路的拉许欧克带着四十颗安眠药,四十颗镇静剂,还有一大瓶威士忌,把自己锁在寝室里。他亲手拆开安眠药的包装,一颗颗吞下。不过药力显然没有奏效,他几乎马上开始呕吐。

他按下播放键,电视音响传出《朝代》的主题曲。

他不愿被抛弃,不愿再继续孤苦伶仃下去……

沉默就意味着死亡。

这些年来,肿胀的淋巴结、发炎、小伤口或疲倦感,哪怕只是健康状态上最微小的变化,都足以让他们每个人吓到冷汗直冒。

“……我眼神所及之处,都是你的面容,如此纯洁,如此真切。

他将自己的手搭在拉许欧克手上,轻轻摇摇他。那触感轻如羽翼。

“没事的,我了解。”

他念着康士坦丁的台词,打了个冷战。

他把装着一堆免洗手套的箱子递给班特。班特很有礼貌地拿了几只手套。

班特微笑一下。在同性恋医疗中心工作的多半是娘炮男护士和愿意与男同志往来的女性。这个爱搞笑、顶着稀薄金发与胡须的男护士看起来只会瞎搅和,其实处理起各种针头、带血的试管和其他器械还是非常熟练老到,令人放心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班特对着饰演妮娜的玛格达莲娜送上秋波。除了保罗跟那票同志之外,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人在入学考试时就彼此对上了,之后,两人形影不离,互相激励,互相挑战。

他人生的崭新篇章,就从现在开始。

康士坦丁对她依旧一往情深。

他每呕吐一次,全身上下就是一阵冷战,外加一连串无谓的祷告,祷告着,祈求这一切现在就结束,把他全身上下的病痛与秽物全吐光、排光……

根据保罗的说法,这就是“同性恋恐惧症”!一想到这种事情他就气得全身颤抖。

两人确实有理由感到害怕,不是吗?

“这是你的?”班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我的在哪里?”

他所能做的就是这样。他得像《圣经》里那些麻风病患一样,一看到有人接近,就歇斯底里地大叫:“别碰我!我不干净!”

毋庸置疑,涂鸦者全心全意希望他们这些同性恋者去死。拉斯穆斯与本杰明继续走着,不过还是松开彼此的手,并且下意识地与彼此保持一步左右的距离。

《海鸥》一剧正在上演,饰演主角康士坦丁的班特站在舞台上,成为镁光灯的焦点,闪闪发亮。

“死同志传播艾滋病,该死的凶手!”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吸入,呼出。

染病的第一年,他必须服安眠药才能入睡,脑海里种种想法与念头盘根错节,紊乱到无法驱散。白天更糟,他会不由自主地号啕大哭。他必须一直请病假,他根本就不敢去上班。“无耻又残忍的同性恋者,出于对整个社会怨恨与报复的病态心理,竟然努力散布病原。”

同性恋报纸的头条下得真是再贴切不过——《每个娘炮都害怕自己会染上——或已经染上艾滋病》。

自从确定染病以后,拉许欧克最大的忧虑不在于自己死期将至。他最担心的反而是自己会把HTLV-Ⅲ型病毒传染给其他人。

班特离开南区医院,骑自行车行经通往圆环路下坡时,手刹车不知怎的,竟然失灵了。他没法及时在红灯前刹车,自行车疯狂、无助地冲过人行横道,直接向路上刚等到绿灯、朝他正面驶来的车阵撞去!

赛尔波继续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

他试着提出抗议,但终究不得不向舆论屈服,接受调职的安排。

“我在用麻醉药,嘴角痛死了。”

“真的,其他人吃了保健食品,就都康复了。”

这位名叫吉欧·冯·克罗赫的同性恋医师在与《男同志档案》的访谈中,不假辞色,开门见山,一针见血地说道:“现在,不要再胡闹了!”

也许,这位男护士只是想搞笑一下,化解凝重的气氛。班特心想,以后在剧场从事演出工作,也应该记住这一点:即使工作繁重,甚至快要虚脱了,都应该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

拉许欧克从门缝探出头来,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

拉许欧克甚至连手淫的兴致都没了。他不忍心看到自己已经被传染的命根子。

这是某种征兆,他会活下去的。或者说,他命不该绝……

“我的青春,仿佛突然被截断……”

班特站在镁光灯之下,扮演男主角康士坦丁。每个观众聚精会神地探头望着他,生怕错过他的一举一动,怕漏掉他台词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大家都知道,全班就数他最有明星架势。班特今天的演出,将足以使每个观众日后可以大剌剌地对其他人炫耀,毫不在乎地说:“告诉你,我当年在表演艺术学院看过班特·佛格兰的毕业公演……”

最后,妮娜还是孤家寡人,凄苦不已。提哥林这只老狐狸先彻底利用她的美色,然后将她一脚踢开。她的星梦始终没有实现。

班特推开杯子,擦擦嘴角:“这么有趣!”

他用力绞着自己温暖、多汗、受到感染的手,绞到十指关节都发白了……

不要说今天,甚至这个星期,这个月,状况都还算比较好的了。

如果布拉特这头蠢驴问拉许欧克,他最担心的噩梦是什么,他铁定会回答,自己最怕遇上车祸。想想看,一个人躺在车祸现场,浑身是血,还被迫得大声喊叫:“别碰我!离我远一点!我被传染了!”

这个社会不但无法为染病者提供解药、安抚,甚至最轻微的慰藉,反而只会一天到晚威胁着要进行强迫登记与强制隔离。

“艾滋病,去找珍妮!”“同性恋去死!”

“拜托,老天爷,你们能不能安静下来,怎么这么不懂得尊重别人?这不只是电视剧而已,这可是宗教洗礼!”

“好啦!”那位总是面露喜色的男护士摘下防护手套,搔了搔金黄色的胡须。班特不懂,这家伙在这种跟太平间一样的部门工作,怎么还笑得出来?

“是啊,你看,现代人想做个爱,都得戴上一大堆塑料做的东西,”男护士继续鬼扯,简直乐在其中,“即使只是想肛交一下,都得戴套子。现在女同志想做爱,还要在手指上套上指套,才不会受伤。我还真不懂,女同志总不是高危险群吧,何必这样呢?到时候所有人全挂了,全世界就只剩下女同志和蟑螂了!哈哈!”

数十年前,大批同性恋者被送进纳粹的集中营,集体处决。为同性恋权益奔走、奋斗的示威者胸前都别着粉红色三角形标志,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随时都要警惕,别以为历史不会重演!

他恨透了厕所那黄浊的墙壁!他们应该重新粉刷,但这无法改变他对厕所的观感,他会一样讨厌新漆上的颜色。还有厕所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他一闻到就头晕。

有一段时间,拉斯穆斯甚至要求睡觉时,和本杰明各人用各人的毯子。仿佛共享同一条毛毯,就足以导致染上“黑死病”。

“我在世间孑然一身,没有人真正爱我,

“那是我的杯子。”拉许欧克低声说。

他哀号着,求饶着。只要能够让疼痛停止,他什么罪都招了,什么孽都认了!

“呵呵,你还自己带了家伙来啊。”

保罗见状,按下暂停键。

拉许欧克漱着口,身子靠着洗手台,吐出嘴巴里的水,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然后继续漱口。

这该死的烂厕所!他会一辈子恨死这间厕所。

“你们知道吗?我看新闻报道,”赛尔波冷不防插嘴,“在旧金山,有几个家伙只吃了一大堆维生素,就康复了。”

他的整个屁眼变成一片惨不忍睹的红,伤口撕裂开来,黏膜出血,如火烧般灼痛,就像赛尔波平常帮他洗澡时,从莲蓬头流出的温水一样。

康士坦丁毫不迟疑地回答:

旁边的赛尔波狠狠拧了一下保罗的大腿,这才让他闭嘴。

“我感觉,自己已经活了九十年,垂垂老矣……

当你必须随时随地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你会觉得更加难以投入,最后不得不放弃,一切任由他去。

与“铁三角”小组关系良好的警长汉斯·史特伦德接受访问时表示:“我们必须对被传染的病患采取更强硬的措施,虽然这样听起来有点像纳粹德国,不过没办法,这是必要之恶。”

“拉许……”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他奇迹般地滑过第一车道,第二车道上的大卡车紧急刹车,停在他的身旁。

随着剧情推展,《海鸥》进入结局高潮。男主角康士坦丁再次遇见爱人妮娜。为了一圆星梦,她曾将他抛弃,选择了世故且社会地位显赫的剧作家提哥林。

“不会吧?”班特好奇地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杜松子酒灌了一口。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拉许欧克举起手,仿佛作势要制止他。

当所有花瓣都掉落,他挥舞着裸露的花茎和雌蕊。

“不,不,我自己过来。”班特连忙说。

他拿着一朵花,将花瓣一片一片扯下,一边数着:“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她不爱我……”

现在,她是他的妮娜。

他感到无比恐惧,甚至觉得自己非常恶心、龌龊。

他更恨自己。

肾上腺素在他体内飙升。大卡车司机摇下车窗,对他破口大骂,声音震耳欲聋。

拉许欧克将自己另一只手盖在班特手上,紧紧握住班特的手,这是只有体贴的好朋友才会有的肢体语言;不过,本来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就这样变调了。

他开始讨厌自己的一切体液——精液、唾液、尿液、粪便与血液。在他体内流动,以及他排出来的,全是不洁的秽物。

“不管我写些什么,回答我的只有空洞、死寂、晦暗。

“一个星期以内,我们就会知道结果了!”男护士这样说,听起来好像这是多么刺激的事,“你要亲自过来,还是希望他们把结果寄到你家里?”

保罗笑了起来。

拉许欧克认为,这则报道一定是假的。最受欢迎的大记者彼得·布拉特一定在说谎。就是这个家伙整天绞尽脑汁,把男同志如何“交配”的场景写得猥琐又龌龊。

那种感觉,就像有个辅导员整天靠在你肩膀后面,每次你想稍微亲近别人,就开始碎碎念:“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男护士边笑边解释:“我每次一脱掉手套,都得搔一搔胡子。不管怎样,手套都是好东西,尤其是用手指插人家屁眼的时候,更要戴手套,才不会沾到脏东西。喏,你拿一些回去吧!”

现在,他站在这该死的厕所里,不断呕吐。然而今天这样,跟其他日子比起来,还算好的了。

“你看到了吗?我妈一点都不爱我!她只想继续玩乐,继续恋爱,打扮得花枝招展,像蝴蝶一样。可是我已经25岁了,这个事实一直提醒着她,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把我当作眼中钉啊!”

人,要懂得心存感激,要懂得珍惜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人事物……

保罗又露出招牌表情,朝天翻了翻白眼。

身心俱疲的她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

其实,日子还是过得下去。

男护士整张脸竟为之一亮:“太好了!那我们到时见啰!”

几乎所有拉许欧克认识、确定是带原者的熟人,都不再做爱了。他们不再喜欢自己的身体,不再有自信,对性生活完全失去兴趣。

拉许欧克的手心温暖而多汗,班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赶快把手抽回来,冲进厕所,把手心手背都洗干净。

此外,拉许欧克的牙医师也拒绝再为他看诊。当他去医院时,医生与护士根本就不敢接近他。医生对他耳提面命,重复同一句话:“不要再当同性恋了!赶快回头吧!”

老天爷,他就像个废人一样躺在浴室地板上,受尽屈辱,边哭边剧烈喘息着。赛尔波则像是在帮小宝宝洗澡一般,喷爽身粉,涂药膏,然后擦干……

“拜托,该死的,他们买《鹰冠庄园》这种片子都毫不手软!不过就那么一次,难得出现一部好片,这些白痴就无福消受了。”

“我仿佛身处阴暗不见底的洞穴,凄凉,冰冷,

害怕被传染“黑死病”的恐慌情绪,已经在这群好朋友之中蔓延开来。

“清丽的笑颜,唤回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

“哇,太中肯了。”保罗在观众席上自言自语,音量稍微高了点。

“老天爷,你嘴角的那块溃疡又怎么了!不要在那里哭丧着脸,整天讲艾滋病的,快点坐下来。《朝代》马上就要开演了,我已经解除遥控器锁定了。”他威吓地举着电视遥控器。

班特很敏感,马上察觉拉许欧克的心受到了伤害,努力想将情况缓和下来。

“我亲吻你走过的土地,呼唤着你的名字,呼唤……”

但是这都不重要。他毫发无伤。

班特冷不防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

就像今晚,他最爱的芬兰人赛尔波、狂人保罗与小神童班特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大伙吃着薯片和花生,喝着杜松子酒,准备播影集《朝代》的录像带来看。电视台只买了这部美国肥皂剧前三季的放映权,却没买进最后几集,他们只能想办法搞录影带来看。

他恨这间厕所,恨洗手台水槽下缘的瓷砖。现在马桶俨然成为专属于他的“宝座”,他蹲坐在马桶上的分分秒秒,举目所见,净是这令人感到恶心的瓷砖。厕所里摆的卫生纸已经是市面上纸质最软的产品了,但他还是每次擦,每次痛,老是无法彻底擦干净。

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不能,也不该发生。

《观察员》在1987年12月报道,斯德哥尔摩省议会正规划在梅拉伦湖的贵族岛上,兴建一座“HIV集中营”,把被传染的病患通通关到那里。

不是这样吗?

妮娜连忙戴上小帽,围上廉价女用围巾,很明显,她准备要走了。

“喂,你在干什么?”

这些侮辱性字眼深深地影响了他们,使他们成为惊弓之鸟。

“这我知道……”班特结结巴巴地说,努力在脸上挤出微笑。

已有机密消息来源透露,斯德哥尔摩市的行政法院院长欧克·隆德柏,行政法院审判长尤汉·安奈尔,以及斯德哥尔摩地区防疫主治医生卡尔·佛雷德瑞克·德荣,这些医学界、法学界大佬组成了所谓的艾滋病“铁三角”调查小组,负责找出被传染者的身份与具有同性恋倾向的医生,然而这么做是违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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