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你可以离开我了。走你自己的路吧。”
“啊!爵爷,回想我们两个在汪洋大海里,孤零零的两个人,我想杀你,你是爵爷,你本来可以告诉我,你却没有说出来!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他是跟着阿尔马罗走的。
朗特纳克侯爵并没有像他们想象那样去得那么远。
阿尔马罗听从了。他走进了黑暗中。只听见一阵枝叶窸窣声,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再过几秒钟,就不可能再找到他的踪迹。这块遍地荆棘、枝叶纠缠不清的地方,是逃亡者的最好帮手。一个人不是不见了,而是消失了。正是由于这种迅速分散的便利,才使我们的军队在这个节节败退的旺代面前,在它的拼命逃命的队伍面前,迟疑不敢前进。
“这一切我们明天再谈吧。”
阿尔马罗和侯爵从甬道里出来,走到地沟上的时候,其余五个人,基奴瓦育、金丫枝瓦斯那、一线爱情、夏德奈、土尔摩院长,都不在那里了。
阿尔马罗顿了一顿。
他深深地隐藏在荆棘丛里走着的时候,猛地听见他的头上爆发出一个可怕的喊声;这喊声好像就是在山坳上头高地的边上发出来的。侯爵抬起眼睛,停了下来。
“爵爷指定的集会地点仍然是郭文石吗?”
“爵爷,”阿尔马罗说,“你的右边是山坳;你的左边是森林。”
“还有,你肚子饿吗?”
他只解下他的佩剑,他解了扣子,扔掉皮带。
“我有许多事情要向爵爷汇报。我已经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任务。”
“英国。没有别的办法了。在十五天内英国军队必须开进法国来。”
可是现在是他走的时候了,阿尔马罗一定已经去远,侯爵认为不必再在这里等下去。他把表放在短衣的口袋里,不是原来的口袋,因为他刚才发觉口袋里还有伊曼纽斯交给他的那把铁门的钥匙,表面玻璃可能被钥匙碰碎。他也准备向森林走去。
侯爵现在只要走就得了。他不必为化装担心。自从他到达布列塔尼以后,他没有脱下他的农民服装,他认为这样才可以显出他是大贵族。
但是仔细想一想,就会发觉只有相反的情形才会令人惊异;用那么少的人去抵抗那么大数量的人,居然抵抗了两个钟头,这是一件非常的事,的确,这一场十九个人抵抗四千人的战役,时间并不算短,结束也不算很快。
“明天见,爵爷。”
“当然。”
侯爵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糖来,分成两半,把半块给阿尔马罗,自己开始吃另外的半块。
“爵爷熟悉这地方吗?”
他很惊异,那时只不过十点钟。一个人经过这样一次人生变化,经过牵涉到他的生命以及其他一切的变化以后,往往会惊异为什么那一段充满斗争的时间并不比别的时间长些。最后警告的那一发炮弹是在日落以前放的,半个钟头以后,约在七、八点钟,天将黑的时候,突击队才攻进拉·图尔格。那么这一场伟大的斗争是在八点钟开始,在十点钟结束的。这一篇壮烈的史诗只经过了一百二十分钟。有时一次巨变是以闪电的速度完成的。事变的简短往往令人惊异。
他和阿尔马罗跟在几个逃走的人后面走下的那条楼梯通到山坳和桥拱附近的一个拱形的狭窄甬道里。这条甬道和一条很深的天然地沟相通,这条地沟一端到达山坳,另一端到达森林,蜿蜒曲折,被不可逾越的植物遮掩住,绝对不会被人发觉。要在这里抓回一个逃走的人是不可能的。逃走的人只要到了这条地沟,就可以像水蛇一样溜走,不会再被人寻获。这条秘密甬道的入口完全被荆棘堵住,使得建筑这条地道的人们认为不必再用其他方法关闭。
侯爵一动也不动地留在那里。他是一个能够使自己对任何事物都不动感情的人;可是在流血和屠杀中呼吸了这么久,一旦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也免不了受到感动。在完全绝望之后,又得到完全的自由;在接近坟墓之后,又得到了绝对的安全;从死亡又回到生命。这种情形对于即使是朗特纳克那样的人,也是一个有力的刺激;虽然他经历过不少类似的情形,他的冷静的心灵也免不了受到几分钟的震动。他自认他很满意。但他很快就把这种近乎欢乐的感情抑制下去了。
他把表摸出来,听了一阵,这表还没有停。几点钟了?
他正要向左边走的时候,他觉得好像有些朦胧的亮光一直透到他那里来。
侯爵说:
“爵爷要和我分开吗?”
“你也要学他们的样子。”侯爵说。
“也许饿了,爵爷。我急急忙忙地赶到这里,我连今天吃过东西没有都弄不清楚。”
“他们没有用多少时间就走掉了。”阿尔马罗说。
“当然。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只有单身逃走才能安全。一个人可以通过的地方,两个人就通不过。我们在一起容易惹人注意。你会送掉我的性命,我也会送掉你的性命。”
他转过身来,从荆棘丛里望过去,他看见山坳里有一大片火光,荆棘丛被红色的背景衬托得非常明显,每一条细小的丫枝都突然间看得清清楚楚。他向火光走去,然后又停了下来,他觉得暴露在亮光里是不必要的,不管这亮光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事到底与他无关;他依照阿尔马罗指示的方向朝森林那边走去。
“我一定来。我们全都要来。”
“明天正午。”
不过他仍然非常安全,而且绝对不会让他们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