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家见识一下各级船舱才更有意思吧?”
出发前,三个男生还编织过如此美梦,现在才发现美梦完全破碎了。所以说嘛:心术不可不正。活该!
“听到‘八丈岛’这个名字您会联想到什么?”
或许也有些人这样回答吧。如果坐船从东京前往这个近距离亚热带小岛,需要在船里度过一晚,改搭飞机的话只需四十五分钟。在现代人眼里,任何人肯定毫不考虑地把它归类为观光小岛,就像尼古拉江木所说,它就是日本的夏威夷。
我们走进竹芝站附近一家餐厅,的确,全体队员都已到齐。除了老搭档尼古拉江木和博士阿部之外,马克田村大叔也在座,更令人意外的是,总编辑也来了,而且正满脸通红地跟众人一起围着几个啤酒杯坐在那儿。
斋藤庆子饰演的那位推理女作家不止外表高雅美丽,生活方式也十分潇洒脱俗,平日常以潜水作为消遥。由于电视剧是很久以前拍的,以当时的标准来看,剧本设定是希望给观众带来“好先进!”的感觉吧。剧中斋藤庆子经常去潜水的地点,就是八丈岛附近的蔚蓝海面。
只有在混沌未开的时代才会有“放逐”之类的刑罚。因为在那种时代,到处都是未开垦的蛮荒之地,一般暴力犯必须和其他各种犯罪者严密区分的概念还没出现。所谓其他各种犯罪者,除了政治犯和宇喜多秀家之类的政治斗争失败者之外,还有因家庭或生活环境中的矛盾纠葛而铸成大错的罪犯,其实这类犯罪者更需要的是教化,而不是刑罚。但当时那些罪犯一律判处流刑,结果在收容流犯的离岛上,拥有不同思想、文化、生活背景的罪犯聚集一堂,一种特殊的文化便在这里开花结果,这种文化构成的速度与浓度都是他们原先生活的社会所无法想像的。或许这也是必然的结果吧。但事实上,却有两大因素正在阻碍这种特殊文化的形成,一是离岛的自然条件,一是真正具有暴力性与破坏性的反社会犯罪者。写到这儿,我想起了“化鸟”,这个女人真的很恐怖唷。令我全身哆嗦起来……
若问哪些流犯曾对八丈岛的文化与产业成长有所贡献?我脑中立刻想到的人物有两个:一是宇喜多秀家,一是近藤富藏。前者曾在关原大战中担任西军统帅,后者则因杀人罪被流放到岛上,此人后来给后世子孙留下一本名为《八丈实记》的史料纪录。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个举世无双的恶女大坂屋花鸟,此人是个妓女,在《半七捕物帐》里也曾出现过,她十五岁时被流放到岛上,仗着自己的美貌很快就爬到流犯世界的上层,二十三岁时跟她的流犯情人一起逃出八丈岛,但没过多久便在江户被捕,二十七岁在小塚原刑场结束了短暂的一生。读到这本《名人列传》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稀世罕见的无耻女人是个虚构人物呢。
尼古拉江木曾在行前提出这个建议,所以我们把“天堂鸟号”的所有船舱,包括特等舱、特一等舱、一等舱和二等舱等在内,都分别预定了一间,打算乘机体验一下各级船舱的舒适程度。由于全队只有我一个女性,所以单人房的特等舱便分给了我,另外三位先生则被分到双人房或多人房。不料今晚的乘客实在太少,原本分到特一等舱的尼古拉江木变成独享一间双人房,分到一等舱四人房的博士阿部,也只有另一位老成持重的中年绅士跟他共用一个房间;至于赞岐乌龙面土居,他住在二等舱,也就是所谓的“大统舱”,但今晚就连统舱也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坐着几人。
“我每年到那儿去钓两次鱼。”
看到这三人的姓名并列眼前,我不免深思:如果他们没被判处“流刑”,始终都活在原先的社会里,他们是否有机会互相认识?或彼此听说对方的经历呢?想到这儿,我似乎已看清“流犯创造的文化”特有丰富性的根源所在。
“跟您说啊,大家都已经来了。”
“就在前面一家店里……”赞岐乌龙面土居笑得更诡异了。“都喝得差不多了。”
如果我是个态度严谨的作家,这时就该满脸严肃地向他大喝一声:“我们可是去采访旅行唷!”无奈我心里早已充满休假的兴奋,而且今天才刚回到暌违两周的人间。这件事虽是个人私事,还是容我解释一下吧。最近为了撰写一部长篇小说,我从七月一日开始自动闭关写作,且各项限制都采取超严格标准。
这回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八丈岛,但我对它早有认识,也知道它是个南方的海上乐园,因为之前曾在电视上看过八丈岛。那节目倒不是介绍观光胜地的旅游节目,而是一部侦探悬疑连续剧。斋藤庆子在剧中扮演一名美貌的推理女作家,而且是个犯了罪的坏女人喔!她连杀了两人之后还打算谋杀第三人,不过计划并没得逞,女作家最后终被绳之以法。而我跟她一样,也是推理女作家,虽不像她那么美貌,却跟她一样也有辉煌的纪录,因为我曾因过期不交稿而把几位责任编辑整得死去活来。所以这部连续剧的故事设定很吸引我,那段日子我连写稿都不顾,大白天就躺在沙发上专心欣赏剧情发展。
渡轮离港后,众人悄然无声地来到尼古拉江木的特一等双人房欢聚,借着刚才竹芝码头尚未散去的那股兴奋劲儿,大伙儿又开始饮酒作乐。我因为刚刚解除闭关禁令,简直开心极了,阵阵喜悦刺激得我全身颤抖,手里抓着刚从小吃部买来的脆皮夹心冰淇淋,我睁着一双中了邪似的眼神啃着手里的冰淇淋。不知不觉中,渡轮已缓缓驶向外海。
当时的我对八丈岛一无所知,当我看到斋藤庆子搭乘喷射机呼地一下就飞到岛上:心里不禁大吃一惊(真抱歉,那时我以为飞往八丈岛的飞机只有YS-11)。接着看到她住宿的旅馆是一栋充满殖民地气息的白色建筑,我又吃了一惊。更惊讶的是,我看到当地马路铺成白色,路边种满了凤凰木……哇!八丈岛竟是如此美丽的地方!我心底涌起阵阵感动。而那些景象都是几年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现在一定比当时更进步了吧!想到这儿,我开始对这次旅行生出小小的期待。对了,记得在观赏这部电视剧的时候,我还暗自罗哩罗嗦地挑毛病,一下质疑庆子扮演的美貌女作家既要工作,哪有那么多时间玩乐?一下又嫌她写作不够投入,两眼并没发直……她根本就没有亲自校对吧?我想。哎!不过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啦。
“我来给大家送行啦。”总编辑说。看他一身休闲打扮,令人怀疑此话是否当真。
“说不定还能跟哪个可爱美眉分到一个房间唷。”
“归根究柢,八丈岛文化就是流犯文化,而从这个定义看来,八丈岛亦即流犯之岛。”
渡轮离港的送行场面很简单,因为这艘渡轮并非远洋航线。当码头上的总编辑正想努力抛出送行彩带时,船身已无声无息地悄然离港,而这时应该在场接受欢送的我,却正在上厕所。“哎唷!哎唷!”我一面嚷着一面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无奈船身已离岸边愈来愈远……总编辑,失礼啦!当天晚上,天降大雨,雷声隆隆。我这人啊,不论走到什么地方,坏天气总是如影随形。
原来大家的看法是这样的。嗯!好伟大的自我定义!
这次载着徒步小队前往八丈岛的交通工具,并不是运送流犯的小帆船,而是“东海汽船公司”的大型渡轮“天堂鸟号”(“天堂鸟”即极乐鸟花,是最能象征八丈岛的一种花)。我们搭乘的那班渡轮预定于晚间十点半从竹芝码头出发,第二天早晨九点十分抵达八丈岛底土港,所以这次三天两夜的旅程中有一晚是在船里睡觉。
这么说的人究竟占百分之几呢?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总之,现代的八丈岛拥有多采多姿的面貌,但这个岛屿对它本身的历史和定位究竟是何看法呢?很可惜,因为我听不懂八丈岛方言,无法亲自到乡野去采访,坊间也找不到《即刻揭秘—我的真面目,八丈岛热烈倾诉》之类的访谈实录,而值得庆幸的是,还有一本《增补四订八丈岛流犯名人列传》流传至今,这本珍贵的史料是由热爱八丈岛的各方人士共同搜集编纂而成。我翻开书页,一段文字跃入眼帘:
如果向一百人提出这问题……
“都来了?在哪儿?”
“喔!就是江户时代放逐流犯的外岛嘛。”
所以看到众人那么兴奋,我不仅无法严词指责,甚至跟着大伙儿一起豁出去了。众人那兴奋劲儿啊,简直像在座所有的人都要去八丈岛呢。
据“天堂鸟号”的船员表示,七月中旬还没到真正的观光旺季,今晚的乘客人数大约只有旺季的十分之一,所以船舱里显得空荡荡的,我们这一群也就乐得伸脚张腿坐得宽松点。只是当初打好的如意算盘却不能如意了。
集合地点约定在海鸥线竹芝站的验票口。我准时到达集合地点,摄影师赞岐乌龙面土居正在那儿等候。土居是我们年纪最小的队员,去年冬天江户城一周之旅时首次成为我们的伙伴。事实上,这次流犯之旅究竟该让全队最年长的马克田村摄影师同行?还是新手赞岐乌龙面土居上场?两人在成员选定之前就已暗中进行过一场争斗。后来因为资深的大叔马克田村另有要事,才轮到赞岐乌龙面土居背起三脚架随行。土居在我们这一群里为人最老实认真,而他现在正堆起满脸含意深远的笑容向我走来。
“去年我到那儿去潜水喽。”
渡轮快要出发的时候,厨师中村也来了。他是来给我们送行的。对啦,我这才想起,这次旅行还在企画阶段时,他原本是要代表出版部跟我们一起去的。谁知四月里他被调到《新潮周刊》去了,只好让他懊悔地留在办公室看门喽。在此还要特别说明一下,那天只有厨师中村一个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冷静、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