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些本来都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悼念我们,还有这个失败的人生。
拉许欧克甚至还在报上读到,市政府正准备把岛上所有自然步道通通铺上柏油,以打造“无障碍空间”。他们此刻躺卧的山顶也即将不保,这块区域将会改建为儿童游乐园,以供亲子活动。
不知道什么缘故,他一直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本杰明永远不会忘记——所有人寂静无声,抬头望着赛尔波。
长岛区宛如整座都市丛林中硕果仅存的一块荒原,尚未落入异性恋大众的掌握之中。这里以前还有座监狱,不过现在早已关闭。
其实,赛尔波和拉斯穆斯所讲的话,本杰明早已想过不下千万次。
那是在班特的葬礼之后,当天下午的事。
本杰明实在不知道为什么。
不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悼念我们。
“如果你可以再活一次……”
也许,这就是原因吧。经过这一切,他们都精疲力竭了。一定就是这个原因。
拉许欧克郁闷难消地向大家解释,长岛区落入异性恋者的“魔掌”只是时间问题;旧监狱的原址将会盖一座青年旅馆,离他们平常游泳处不远的卡尔岩林区正在进行某种重建工程,日后可能会变成企业的宴客会议中心。
保罗看都不看本杰明一眼,直接打断他的话,以几近粗鲁、异常坚决的口气说:“人只能活一次!这才是重点。”
“总之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好过!”保罗吼道,同时点燃一根黄金布兰德香烟,这可是他的招牌,“他们就是这样想,但是又不能大声嚷嚷,只好搞一堆所谓的建设方案,把我们赶出去。想想看!在老人们推着轮椅走过,还有小孩玩耍的地方,旁边居然有男同性恋,这还能看吗?他们就是要把我们撵出去,把我们仅有的一小块空间抢走。”
他们辛辛苦苦才得到的一切,一点一滴都是无尽的辛酸与血泪,现在就要被粗暴地剥夺了。公权力假借公共建设之名,把原本属于他们的灌木丛剪除,在属于他们的自然步道铺上密不透风的柏油。他们原本以为,山顶是他们亲手征服、占领的土地,现在,这块最后的圣地竟然要被改建为亲子游乐园。
“唔?”保罗应了一声,但并不真正在回应本杰明。他躺下身去,翻了个白眼。
“就像对班特一样。”赛尔波接话道。
他们悼念班特,他们更悼念莱恩。莱恩是最早离他们而去的战友。拉许欧克已经开始出现症状,本杰明的爱人已被证实染病。事后,本杰明才知道,直到这时保罗才明白连他自己也无法幸免。
本杰明随后也躺了下来,阳光将他的眼睑晒得暖热不已,拉斯穆斯的手温存地摸索着他的手……
但是,全能的上帝啊!至少他们还可以在整座岛上赤身裸体地行走。
熏风暖热而温和,捎来夏季无忧无虑的气息;湖水静静荡漾,晴空万里,天边不见一片云彩。这个夏日午后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令人内心隐隐抽痛。
这真是最美好的夏日时光。他们选择在这一刻哀悼自己,哀悼那些生命还没能真正发光放热,就如流星般骤然即逝的朋友。
这个问题就这样结束了。
本杰明一辈子都不会这样赤身裸体地四处行走,他还太优雅、太“高尚”,拉不下脸这样做。不过,包括他最爱的拉斯穆斯在内所有人,一到这里总是脱得精光,赤条条地到处乱晃。拉斯穆斯知道,自己的裸体会让本杰明格外怕羞,所以更是明目张胆地这样玩。
旧监狱的正西方就是长岛区,在80年代,这里是同性恋聚会的场所,大家互相交流、闲聊。当然了,在山丘上还是可以搭讪,但整座岛其实正逐渐变成家庭、慢跑者和酗酒青少年的地盘,留给男同志的,只剩下一小块狭窄的自然保护区,包括长岛区整座岛上制高点的山丘一侧,一路延伸到他们平常游泳、泡水的扇形沙滩。
拉斯穆斯一直保持沉默,听其他人说话。这时,他突然插嘴:“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想哀悼我们!”
遇上这种感伤时刻,本杰明总有泪水将要夺眶而出的冲动。他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着。他本能地转向保罗,毕竟只有对方亲眼见证了他的“出柜史”,他对保罗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他清了清喉咙,尽可能小心、谨慎地问道:“保罗……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只要我们一死,他们就会把我们变成异性恋者。”
他记得,当时一阵清风徐来,万里晴空不见一片云彩。下方的骑士湾,一艘载满游客的游湖小艇正缓缓驶近市政厅附属码头,湖的另外一边,就是所谓的“正常”泳客,在金顶浴场上人挤人。
这段对话,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开始。
保罗提议每个人带点吃的,大家一起到长岛区的海水浴场,晒晒太阳,做做日光浴。他先回家把喵喵安顿好,随后去买酒,本杰明和拉斯穆斯买了烤鸡和马铃薯泥沙拉,一伙人就在山顶会合。放眼望去,对面就是浴场与整个梅拉伦湖。
只要我们一死……他们马上就把我们变成异性恋者。
无论如何,本杰明记得相当清楚,他们在私人园林西边的山丘上,大伙躺成一排,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着日光浴。除了已逝的班特,所有人都在:赛尔波、拉许欧克、保罗、拉斯穆斯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