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的犹太人血统又有多纯?”赛尔波反唇相讥,“你都没接受割礼!”
“不就是这样吗?”保罗大喊,“不是我在胡扯,这是权力斗争,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啊!”
班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个糟透的夜晚好像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从来没喝过甜瓜茶,”班特边说边找了张椅子坐下,“就尝尝看吧!”
班特困惑不已,却还是点点头。
“好极啦,你终于醒了!”保罗雀跃不已地呱呱叫着,“赛尔波,这位是……老天爷,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你是班特,对吧?”
他们再也得不到他帅气俊俏的脸庞,他的笑容,整齐又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的眼神。过去他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才会沦落到和这些下流货厮混。
“啊,不好意思,可是大家都这样称她,”莱恩解释,“她主张免费为所有学童供应鲜奶,人家才叫她‘盗奶贼’的。”
“听到没,芬兰人竟然这样讲话!”保罗像公鸡般咯咯叫个不停,“你们怎么这么反犹太主义?真令人心寒!”
“没问题的啦,没事的,快去把内裤穿好,一切就没问题了。”
班特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演员。
他回答,他叫班特。
他遇到一个家伙,两个人注定要彼此利用,就这么简单。
“不过,在我们上床办正经事以前,应该先开瓶香槟才对!你今天转大人,总要庆祝一下吧!”
保罗坐在早餐桌前抽着烟,身旁坐着一位秃头男子。那男子穿的T恤胸口上印着“非核家园”的字样。两人之间摆着一份《今日新闻》,摊开来的版面正是国际新闻版。
最美丽的人,也最值得被爱。
“是,我是班特。”
保罗还是那一套,先是呆呆地站在人行道上,再趁势接近班特,手中挥舞着一根香烟,问道:“嗨,不好意思!你有打火机吗?”
“好啦,各位,我们刚才在聊英国的撒切尔夫人。”赛尔波又向大伙解释了一次。
保罗则吼回去:“小甜心,你行的!来,干杯!”
“莱恩是西岸人,”保罗对大家说,“他刚下船,是我们这栋公寓最新加入的成员哦。”
现在?门儿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身边的人也都这样告诉他、给他承诺。这就是他的人生,他唯一的梦想,没有任何人挡得住他!
“对了,我们刚刚在聊英国的撒切尔夫人。”赛尔波怕班特刚进来,不知道他们正在聊什么,好心告诉他。他边说边举起国际新闻版,上头正是英国新首相的照片。乍看之下,照片上这位玛格丽特·撒切尔正高举右手行着纳粹军礼,不过仔细一点就可以看到她的臂弯处挂着一只黑色手提包。
赛尔波和保罗哈哈大笑。两人换话题像翻书一样快,让班特一时措手不及。
“哈哈哈!真是天赐良机,这就是天意啊!这样的话,我就要乘虚而入,给你一张床,然后……”
“盗奶贼?”拉许欧克面露不解。
保罗打开橱柜,清点里面还剩多少茶包。
就在这一刻,班特的人生又转了一个好大的弯。
有时候,这一切仿佛就是永恒。
他不是汤玛斯。这次,他就是班特。
最后是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看起来非常害羞的男子,他刚从厨房后面的卧室走出来。
赛尔波叹了一口气,对班特解释:“保罗总是这样裸体到处乱晃,你最好赶快习惯这一点。”
“这栋公寓的名字叫‘公鸡’!”那位名叫拉许欧克的男子边说,边从冰箱里取出面包与三明治馅料,“你看到门口那张画没有?那是我画的。”
两人本来正看着报纸,班特一进厨房,他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向他。
班特与大家一拍即合,被保罗搭上的隔天就搬进“公鸡”,在客厅里摆上一张床垫就搞定了。没有表决,也不需要什么正式决议,他就这样住了进来,仿佛再自然不过。
班特愤怒地站起身来大骂:“狗娘养的,谁在利用谁?”
就在这几秒钟里,公寓里所有人几乎同时爆笑开来。厚颜无耻的保罗有生以来第一次脸红了。
“老天爷啊,我了解,我了解!”保罗喊道,“如果我还有点反应,如果我有听到你说什么的话,我早就该放你走了。可是啊,小心肝,我实在是什么都听不到啊!所以我现在还在这里继续瞎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切都被班特看在眼里,每次莱恩的眼神偷瞄过来,他就报以微微一笑。
班特努力压过周边嘈杂不已的音乐,高声嘶吼着:“我要当演员!”
除了那个名叫莱恩的害羞男孩。只要他觉得班特没发现,就会朝他的方向偷瞄。
“哦,那个盗奶贼啊?”莱恩喊道。大家发现他一说出这几个字马上就后悔了。
保罗一时之间有几秒钟答不出话来。
“拉许欧克是艺术家,”赛尔波在一旁帮腔,“古那是图书馆员,保罗在电视台工作,我在社会福利局上班。小莱恩呢,你不是在学校上课吗?是哪个学校啊?”
这只是开始而已。
他还是那个下凡的天神,差别在于18岁生日过后,他就远离了淫乱动荡的克拉拉教堂北街。
盛怒之下,他竟然又直接杀到克拉拉教堂北街,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一个人抵死狂欢一场,啥都不管了。唯有这样他才会感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他才会感到自己还活着。
古那一看到班特,一言不发就去搬来新的椅子。
“波博斯新闻学院。”那个名叫莱恩的男子回答时,脸红得像西红柿,连忙把眼神转向一边。
保罗一把抓住班特的手臂,硬拖他上路。
“其实你说得对,赛尔波,本来就该这么做,还是行割礼最好了!喏,你说是吗?”他直视班特的双眼,不怀好意地眨眨眼。
保罗不胜愉悦地翻了个白眼,用眼神寻求班特的同意。
“哎呀,你们瞧瞧那个婆娘!怎么还在行希特勒举手礼,难看死了!”
他恼羞成怒,企图用声音盖过其他人。
“别闹了,她只是抓着手提包,挥挥手而已!”
他知道他们是谁,更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可以把他们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将他们的过往指证历历。
不知为什么,他很喜欢自己被介绍进这个圈子的奇特方式:说穿了,他们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大伙搬着椅子,切面包,多煮了一壶茶,这就是他们为他这个新来的人所做的全部了。
暑假过后,班特开始申请学生贷款,在表演艺术学院的先修班上课。他尽可能利用自己年轻俊秀的外表,隔年就在一部电视剧里得到一个戏份不算少的角色,他的经济状况也允许他搬到南岛区小丘街上的一栋新公寓。公寓很小,只有25平方米,不过有个阳台,可以俯瞰整个骑士湾的美景。
帅哥美女有优先选择的权利,这就是游戏规则;而班特拥有选择的权利,他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然后脚底抹油逃出餐厅。
“我完全同意,”保罗边接话,边把一个陶瓷茶杯递给班特,杯里装着滚烫冒气的热茶,“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女性主义者总是一天到晚吹嘘,说要是让女人当家,世界上就不会有暴力和战争了。现在正好,就让她玩玩看!”
拉许欧克一进来就坐到赛尔波身边,显然两人关系匪浅。
“大家对这位大婶的看法很两极,”赛尔波继续解释,“一方面,欧洲已经几百年没选出过女性元首了。另一方面,大家都怕她太鲁莽……”
班特出于防卫心理掉头就走,摆明了不想理保罗,但保罗还是自顾自地继续瞎扯,压根儿不管班特怎么想。
“这只意味八人小组从来就没开过家庭派对,”赛尔波耳语道,“你要知道,那些娘们暴怒完、发泄完以后,整个会场一张完好的椅子都不剩呢!”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这样做了。
有时候,他还是会喝得烂醉,又哭又吐,高声哭叫,表示自己不想活了。这时,保罗总会抱住他,像对小宝宝那样哄他,轻轻摇他,直到他沉沉入睡。
“哼,看到没!”保罗扬扬得意地对着赛尔波喊道,“不过就是个臭婊子,死纳粹!”
然后班特做了一件事,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抱歉啦!她可是用纳粹的手势抓着手提包!我是犹太人,我受够这个老太婆了。混账东西!”
“哟,小心肝,我们还等什么?”
“这就是他的企图,”赛尔波喃喃自语,“所有左派人士都一个劲支持解放运动,保罗就把天体营当成理所当然的了,哧!”
有时,当班特经过克拉拉教堂北街,还会认出以前跟他厮混过的几个浑蛋。那些家伙,不管是年轻人、中年人还是老头,一见到他,个个都像触电一样弹起来。出于心虚,他们从来不敢对他说些什么,不敢走向前,更不敢正面看着他。
“喏,你们要喝什么?小种茶、甜瓜茶还是茉莉花茶?”
然后,保罗就出现了。更准确地说,是保罗找到班特的,不是班特找到保罗。
保罗竟然乐不可支地拍拍掌心。
“拜托!我父母还住在埃斯基尔斯蒂纳,他们是犹太人没错,可是他们决定入乡随俗,不对自己的儿子行割礼了,这样行吗?可以吗?”
而他们再也无法靠近他。
两人礼貌地问候对方,保罗则从餐桌前跳起来,帮班特打开电视机。保罗一丝不挂,班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赛尔波则不住地摇头。
班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发现没人搭腔,就觉得自己应该不必多嘴。他自顾自喝着茶,静静地听着别人谈论争执着各种大小事。
保罗毕竟是老手,没几分钟就瓦解了班特的心防,让他自动抖出一切:乐极生悲的18岁生日,和朋友大吵一架,和大导演翻桌,搞到现在走投无路。
于是保罗拖着班特来到大卫面包师街的“黑夜之后”,痛饮香槟,并且非常正式地将班特介绍给在场所有朋友。他将班特塑造成一颗缓缓上升的明日之星。这么说好了,保罗从班特身上看见自己当年想进入剧院、一圆星梦的抱负。
就在前一晚,保罗和班特在克拉拉教堂北街相遇。当时的班特沮丧之至,烂醉如泥。卡萝和香特尔知道班特最喜欢吃海鲜奶酪,当天下午,她们就用一大桶奶酪,在生日宴会上把班特钓得神魂颠倒。之后三人从郊区进城准备玩上一票,却在半路大吵一架,两人就丢下班特走了。这可是他的18岁生日,这算哪门子庆祝方式啊!
他索性在城里逗留,直到当初提拔他的导演请他到维多利亚餐厅吃晚饭,庆祝生日。听起来还不错吧?结果还是烂透了。大导演喝了个烂醉,直嚷着要班特搬回去和他同住。当班特要导演停止借酒装疯时,对方竟恼羞成怒,反过来指责班特利用他。
从那次被保罗搭讪以后,他再也不用“汤玛斯”这个似是而非的化名,再也不上克拉拉教堂北街浪费生命了。保罗倒是觉得,找到志向当然很好,但从此不上克拉拉教堂北街?这也太夸张了吧!
班特当然没带打火机。保罗毫不在意,潇洒地掏出自己事先藏好的打火机,把烟点着,然后继续瞎扯。
保罗又点了一根烟,稍微冷静下来,叹了口气,然后又笑开来。
他对所谓的妇女运动和左派游行一点概念都没有,更不知道“轰趴”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他刚想要开口评论这位撒切尔夫人,又有三个男人鱼贯走进公寓,其中两人就是拉许欧克和古那。
拉许欧克拍拍他的肩膀。
“班特,这位是赛尔波!”
有时候,只是有时候。
班特有时睡在床垫上,有时和保罗睡,有时索性和莱恩睡同一间房。其他人马上就把他当成自己人。如果有人问他,他会说保罗、莱恩、赛尔波、拉许欧克和古那就是他的家人。
他试过从公共电话亭打给汉玛滩的家人,不过无人接听。就算妈妈看到他的来电也无法打给他,他现在没有固定住址,更没电话号码。
现在他只和同年龄的男人在一起玩,而且至少要跟自己一样帅才行。
“唉,你这个犹太人,满脑子只剩下阴谋论。照你看每个人都是纳粹党啰?”赛尔波轻蔑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