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自同一双鲜红双唇中发出一阵男人的哄笑,宛如在嘲笑女声。
每天都是如此,几乎从未间断。
“哎呀……”女人放开紧紧握住如水的手。
瞬间,女人的脸色变得凶恶可怕起来。
“喂,晴明,你实在很不坦率。”
老妇一听,马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道:
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当然不得而知,但身边不带任何随从,且无论下雨天或下雪天,每天单独一人、风雨无阻地前来这座小寺庙,毕竟非同小可。
“您到底嫌我什么?”这回是女声。
“这位是如水法师,很久以前我曾经受法师多方照顾。”
树木枝头上均抽出新芽,原野上刚萌芽的百草则披着一层令人忍不住要叹息的嫩绿。
据说,紫光院本来是隶属真言宗的寺院,某段时期曾有住持掌管。当时那位主持还算很尽职,经常念经,可是,主持过世以后,便没人再住进去。直至两年前为止,紫光院都还形同一座破庙。之后由如水法师继任,接管寺院。
“话说回来,应该快到了吧……”晴明问。
如水有时会与老妇碰面,即便没看到她,她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来到寺院,如常地在正殿屋檐下搁着树枝与壳果。
只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调侃而已。
“这样的话,您满意吗?”女人向如水微笑。
“不坦率?”
寺院很小,主佛是一尊约为三尺高的木雕观音菩萨,一位名叫如水的老法师独居在此。
“我说这儿风景很棒,你却一副不干己事的态度说‘还不错’。”
“笑什么?”
那晚以后,连续两夜都发生同样的事。
也许对方不是人,而是妖精也说不定。
有些地方虽还残存着少数迟开的梅花,不过大部分的樱花都快盛开了。
两人的目的地是一座名为紫光院的寺院。
无论是原野或青山,都宛如笼罩了绿意云烟。
于是,从如水口中得知了下述之事。
“这位夫人,非常感谢您每天都来正殿供奉花和树枝,不过,请容敝人问个失礼的问题。您到底是何方贵人?”
如水恐惧不安起来。
“哎呀……”
此处是八濑。
“那你平常就是这副不干己事的臭模样了。”
女人的鲜红双唇发出男人声音。
如水惊恐地蒙上棉被,专心一致念着经文。
如水顿时领悟眼前的女人果然是妖精,使出全身力气想挣脱女人的手。
“如水大人!”
呼唤如水的女声与男声持续了一阵子,然后消失了。
“来,来,这儿来……”
虽然对那老妇为何要如此做的理由深感兴趣,不过人家或许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因此如水也不向对方发问,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两年。
不管是人或妖精,身为僧侣的如水每次一想起那老妇,总会感到热血沸腾。
说到此,博雅闭住嘴。
草堂上,樱花已开了五成。
那就是每天下午,总会出现一位不知来自何方、雍容文雅的老妇。老妇总是在正殿前搁下一些花、壳果、树枝,然后离去。
那动作柔情绰约,隐含媚气,完全不似老妇该有的举止。连气息都令人感觉香气芬馥。
“到了,晴明。”
“是哪位呀?”
老妇接着向如水详细说明自己住在市原野何处。
“是住在市原野的女人,请开一下门哪。”
无论是嗓音或姿态,老妇的应对举止都很柔和,风度文雅。
这回又从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唔,嗯……”
老妇握着如冰的手,怒目横眉地瞪视着如冰。
“你是在担心我?”
如水是两年前才住进紫光院。
接着又说:
“嗯。”
行般若波罗蜜多时
某天,如水终于按捺不住,向老妇搭话。
观自在菩萨
老妇拉着如水的手连连催促。如水冷静地问:
“一定哟。”老妇再次叮嘱过后才离去。
“有人在吗?”
“欢迎主持大人大驾光临。”
“如水大人,请开一下门哪。”
“不,不,您不会走掉吧?您不会回去吧?”这回也是女声。
“怎么会带来困扰?千万别这么说。不过,如果您不介意,能不能将您每天都来供献花枝的理由告诉敝人?”
根据如水所说,那时他赶忙挣脱女人的手,逃出了草堂。
“我本来就是这种态度。”
不过,最近就连如水也忍不住了,开始在意那老妇。
“人家不愿意喔!人家不愿意噢!连这个烂和尚也讨厌你哦!看你每次到寺院去时,总是全身发出淫气,现在想来,那些淫气也不知到底发到哪里去了……”
如水想挣脱老妇的手,却摆脱不了。
道路两旁长出野草,地面上星散着吐露小蓝花的婆婆纳。
“如水大人……”
第二天……
覆蔽在两人头上的砾树和山毛榉枝叶阴影,随着阳光一起落在晴明所穿的白色狩衣上,描绘出美丽图案。
“哦,他不愿意,看吧,连那糟老头都嫌弃你呀。”
“看到好的东西就说好,看到美丽的东西就说美丽,坦率地表露出内心感情比较……”
“您是嫌我太老了是不是?那,您看,这样的话……”
那时侯,如水偶然得知八濑有座破庙,就决心住进去。
“再一段路就到了。”博雅回答。
“我住在离这儿往西不远处的市原野,出于某种因由,才会每天都来叨扰贵地。我也曾担忧这种举动会给主持大人带来困扰,所以打算等主持大人哪天亲自发问时,再顺便请教一下主持大人的意见,而今天总算等到主持大人开口了……”
女人瞪视着如水。
如水呼唤一声,草堂内有了动静,老妇出来了。
“法师大人,您总算发问了……”
路,已狭窄得无法让牛车通行。
晴明笑出声来。
老妇牵起如水的手,打算拉他进屋。
如水就寝后,听到有人在门外敲门。睁开眼睛,如水往外问道:
老妇已不再于白天到寺院来供献,但每逢夜晚,那女人的声音便会来敲门。
“表露出来比较怎样?”
如水口中喃喃念着《般若心经》。
“您打算做什么?”
住进去以后,起初忙着修理正殿与其他地方,接着每天念经拜佛。等寺院总算恢复了应有的格局时,如水发现一件很奇妙的事。
……那个女妖精找上门来了,大概是来作怪加害……
不久前,两人下牛车,将牛车、车夫、随从等人都留在原地。说好明天依约定的时间再来接送。
到了那里一看,果然有两株樱花神木,也果然如老妇所言,神木之间有座草堂。
四周是春日原野。
“你叫我要坦率地表露内心的感情,所以我笑了,结果你又问我笑什么,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博雅啊……”
如水往后退步,女人跟着往前逼近。
如水于约定时刻前往老妇所指定的地方。
“多谢主持大人的关怀,那我就全盘托出好了。另外,我也有事想烦劳主持大人代为解惑。明天这个时候,能不能劳驾主持大人光临我在市原野的草堂呢?”
“哇哈哈哈哈……”
如水说,当时他吓得魂不附体,门外声音消失后,仍一直念经到清晨。
“如水法师独自住在八濑深山一座名为紫光院的寺院,似乎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麻烦事。听了法师的描述后,晴明,我觉得这应该是你分内的事,便请法师一起过来。你能不能听听如水大人所讲的事?”
当然这两个人不是在吵架,也不是在争辩。
如水情不自禁跨进了草堂,但见草堂内虽狭窄,却整理得明窗净几,角落有寝具,也准备了酒菜。
最初他寄居在某位真言宗僧侣友人的寺院,耳濡目染久了,经典也就无师自通,更可以有样学样地主持僧侣的佛事。于是,便在友人的寺院接受了形式上的灌顶仪式。
如水法师本来是宫中乐师,专任吹笙,却和某位贵夫人陷入难分难舍的关系。然而,对方是有夫之妇,因而东窗事发后,遭逐出宫廷。
如水实在忍无可忍,只好找博雅商谈善后。
“人都来到这儿了,您不会是想逃之夭夭吧?”
博雅停住脚步,伸手指向前方。
老妇露出黏人的笑容。
“那儿有两株樱花神木,神木中间有一座草堂,正是我住的地方……”
看到老妇时,如水若向对方打招呼,对方也会回应如水,但彼此之间却从未刻意交谈。
前方山毛榉枝叶间,隐约可见寺院屋顶。
“还不错。”
晴明边回应,边悠然自得地在博雅身旁漫步。
“如水大人!”
这无疑是妖精了。
“敝人一定准时如约。”
前天,如水法师与源博雅一起来到晴明宅邸。
“不愿意?”女人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声。
老妇还未说毕,她那张仰望着如水的脸,瞬间全没了皱纹,化为一张既年轻又美貌的脸。
“晴明,这风景真棒。”博雅发出心荡神驰的声音。
正是那女人的声音。
当天晚上……
两人走在坡度不怎么陡的山路上。
细看之下,如水发现老妇脸上化着淡妆。
“比较不累……”博雅嘀咕了一句。
博雅如此向晴明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