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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懂了没有 作者:戴建业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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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为什么要读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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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15日夜

古人不管学什么技艺,都强调“入门要正”。南宋严羽在其《沧浪诗话》中论学诗说:“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经典诗词是各类文学作品中最纯粹的艺术品,它们能养成小孩细腻、敏锐的语感,纯正高雅的审美品位,更能提高他们表达和写作的能力。假如小孩认真品读和背诵了《古诗精读》中的诗词,定能感受古典诗词的美妙,欣赏古典诗词的技巧,那些天天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你们还用得着担心自己的孩子谈吐不够文雅,还用得着担心他们下笔不能生花?

好了,就聊到这里。

在如此快速的生活节奏中奔波,在如此沉重的生活压力下挣扎,谁都可能变得浮躁功利,难怪干任何事情人们都先得问“有什么好处”,而且还要“好处”能“立竿见影”。今天,不可能像唐人那样凭诗赋中举求官,甚至也不可能像民国徐志摩那样因诗才圈来粉丝无数,大家口头上虽然常说,生活不只是票子和房子,还得有诗和远方,可是眼前的票子和房子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哪还有心思去关心诗和远方呢?连成人也无心或无暇读诗,要青少年去学那些老掉牙的古诗,岂不是让他们白白浪费青春?

先看看诗“可以兴”吧。“兴”原是《诗经》一种常用的修辞手法,诗开头先说一件别的事物或景物,以引起自己所要歌咏的东西。“可以兴”的“兴”是做动词用,汉人说“兴”是“引譬连类”——由此物联想起彼物,是指学诗可以培养读者的想象力;宋人说“兴”是“感发志意”——激起人们的情感意志,是指诗能激发人们的生命活力。

诗歌还能使小孩深刻地认识社会,深入地观察自然,这就是孔子所谓“诗可以观”。古人只把“观”解释为“观风俗之盛衰”,其实,“观”还应包括观察自然,通过“观”来提升小孩对大自然的审美能力。如同样是描写下雨,杜甫《春夜喜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把成都春天夜雨描写得绘声绘影,让我们知道什么叫细腻入微,而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又把人们带入杭州夏日的骤雨中,好像我们也身临其境。“润物细无声”的夜雨可爱,“卷地风来忽吹散”的骤雨刺激,它们无形中培养了小孩对自然的亲近和美感。读罢王维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黄庭坚的“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可惜不当湖水面,银山堆里看青山”,小孩谁不想“到此一游”呢?

孔子将“兴于诗”作为成才和成人的起点,孔子多次告诫儿子和学生要认真学诗:“子曰:‘小子何莫学乎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小孩为何要好好学诗呢?可以用诗启发想象,可以用诗感发意志,可以借诗观察社会,可以借诗领略自然,可以用诗乐群交友,可以用诗抒写哀怨,近可以用来侍奉父母,远可以用来服务国家,还可以借诗来识记各种鸟兽草木的名字。总之,读诗不仅仅能使小孩越来越“灵秀”,它还能让小孩的想象越来越丰富,让小孩的观察越来越细致,让小孩的情感越来越细腻,让小孩的谈吐越来越文雅,让小孩的体验越来越深刻,让小孩的精神越来越和谐,让小孩的人格越来越健全……

单音节加上象形文的汉语,天然就是写诗的好材料。用不同的语言表现相同的诗意,就呈现出不同的诗味,如雪莱《西风颂》(“Ode to the West Wind”)中那句“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已经成了中国家喻户晓的名言。盛唐王湾《次北固山下》中“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也是我们盛传千古的佳句,当时宰相张说就把它写成对联挂在宰相政事堂,晚唐诗人郑谷还对这两句赞不绝口:“何如海日生残夜,一句能令万古传。”我们不妨将它们稍作比较。这两句的诗意大体相近——从黑暗中看到了光明,从困境中看到了前景,但两者的诗味可就差远了。雪莱直接把意思赤裸裸地“说”出来,无论是英语原文,还是中文译文,全都没有任何意象,因而这两句诗也就没有半点意境,形式上也是散文句式,要是谁用中文这样写诗,那我国的读者谁还会把它当诗?再看看王湾的名句,在这一联对偶工整的诗句之中,“海日”“残夜”“江春”“旧年”四个意象并列,诗人酷似高明的魔术师,只用两个平常的动词“生”和“入”,便使两句诗活色生香,真是“着一字而境界全出”。诗境阔大而又宽远,诗情乐观而又欢快,诗语别致而又自然。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只需将雪莱和王湾两个名句并读,它们便高下立见。

几千年来我们的先人为人类创作了无数诗歌的艺术瑰宝,为世界贡献了许多伟大的诗人: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苏轼、周邦彦、李清照、辛弃疾、陆游……古代流传下来的那些诗词,历经漫长无情岁月的淘汰洗练,它们都是“吹尽狂沙始到金”后的精品。这两本《古诗精读》,上册以诗歌题材分类,下册以诗史时代分类,从《诗经》楚辞汉乐府,到唐诗宋词元曲,基本涵盖了各个时代、各种体裁的代表作,也包括了教育部规定中小学生要学习背诵的篇章,包括了以后中考、高考的作品。编者试图将青少年的兴趣,与学校课堂教学内容,及今后各层次考试结合起来,以达到一举数得的目的。

这套分为上下两册的古典诗词选本,是江汉学堂中国传统文化与语文教育研究中心特地为中小学生编写的。编者请我为该选本写序,我没有片刻的犹豫、迟疑,一是选诗既贴近今天中小学生的“口味”,注释也充分考虑到他们的接受水平;二是我想借这一难得的机会,与青少年朋友及其家长聊聊为什么要读古诗。

剑桥铭邸枫雅居

看来,要想让小孩坐下来读古诗,除非你能把诗歌讲得非常有趣;要想让父母送自己的小孩来读诗,除非你让他们明白读古诗十分有益。

英国那位老奸巨猾的培根,劝人们读书的诀窍就是“诱之以利”:“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之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这段名言可惜过于胶柱鼓瑟,它们看上去言之凿凿,其实大多似是而非——读史难道只能使人明智而不能使人庄重?读诗只能使人灵秀而不能使人明智?培根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不如我们老祖宗孔子说得精彩:“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

如果说,想象、直觉、逻辑等智力的因素是创造的前提,那么生命的激情和冲动则是一切创造的原动力。没有了生命的激情和冲动,所有才智都将休眠乃至休克,任何创造活动都无从谈起。要想点燃生命的火花,要想刺激生命的冲动,古代那些壮美的诗词是最好的“兴奋剂”。朗诵一下王之焕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一个傻瓜也会领略到那种极目千里的眼界,那种无比开阔的胸襟,还有那“更上一层楼”追求冲劲。读一读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再自卑的人也会乐观进取,再胆怯的人也会变得奔放豪迈;读读岑参的“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高适的“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王昌龄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谁都能明白什么叫雄强,谁都会豪情万丈、血脉偾张。从前家教都强调要诵读盛唐诗,古人认为这样的诗篇能帮小孩拓胸养气。当然,正如人们向往黄河泰山,同时也喜爱小桥流水一样,我们赞美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赞美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同时也痴迷“杨柳岸,晓风残月”,醉心于“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即便是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李清照的“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也能使学生珍惜易逝的青春,热爱自己宝贵的生命。

——《古诗精读》序

孔子还说“诗可以群”,这里的“群”字同样做动词用,相当于现在“合群”的意思。孔子告诫儿子“不学诗,无以言”(《论语·季氏》),曾子要求“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论语·颜渊》),可见,学诗可以帮助小孩提高交际能力,让他们在与同伴的相互讨论中,学会相互体谅,相互友爱,有效地消除小孩的孤独,使他们在爱同伴中也感受到同伴的温暖,从小便养成良好的团队精神和协调能力。看看《左传》和《国语》就不难发现,从春秋开始,我国贵族之间的谈话常常引诗,士大夫引《诗经》诗句无不脱口而出。那时如果不熟读《诗经》,绅士根本就无法开口说话。文明初启之际,我们先人就把读诗、用诗作为有教养的标识,这和今天以语言的粗俗来张扬个性大不相同。汉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之一,书面语言极尽典雅,日常语言极为灵动。如今我们把汉语糟蹋得不成样子,无论是网络上还是现实中,不是疯狂的叫嚣,便是下流的谩骂,“他妈的”成了许多人的口头禅,偶尔听到有人出言高雅,大家反而觉得他是在“装”。苏轼曾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举手就暴露了你的出身,一张口就亮明了你的修养。

人的智力主要涉及想象、直觉、逻辑、记忆、语言等层面,其中想象是才华的主要标识,没有想象就没有发明创造。遗憾的是,今天的家庭和学校教育,不是引发小孩丰富的联想和想象,而是在残酷地窒息青少年的想象力。各种无聊且无用的培训,不断重复同一类型的习题,小孩所有时间和空间全被大人填满,他们失去了任何学习的乐趣,甚至失去了生活的勇气,还哪有去天马行空想象的心境和精力?刺激想象力最好的方法,是先让小孩有宽松的成长环境,有快乐的学习心情,再去精读古代优美的诗词,这样,他们对“远方”才会有美好的憧憬,他们的思绪才会浮想联翩,他们的精神才会超越尘世进入美好的诗境,“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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