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打断别人的谈话:“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现在不想谈话。”
她说:“你让我很担心。”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不过还好,你这个部位还是放松的。”
1991年1月14日
她往我的菜碟里加了几滴香油,却不许我再加辣椒酱。“辣椒吃多了不好。”她说。
她的手指在我嘴唇四周画了一个圈儿,我抖了一下肩膀,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注意别人的嘴。要是所有的人都去注意别人的嘴,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就像过去全民抓粮食、全民抓耗子、全民抓钢铁、全民抓……一样。
后来一个医生朋友对我说:“我觉得你有病。”
我的长进就在这里,我随时都在长进。
我在等,等一个夏天的过去。
后来我在一个夏天回到北京。我记不清那是哪一个夏天,这让我很是着急,要是你老想一件事又老是想不起来,你也会像我一样着急。
“这说明你还能排遣。”
我就知道,医生已经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我决定从今以后再也不去医院,特别在国家只给我报销五分之四医药费,而不像过去所说的实行免费医疗之后。
久而久之,我又发现了别的。
那时我常常想嘴的问题,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有过一张美好的嘴——我说的是美好,而不是好看。当然我也不回避好看,如果它真是好看的话——两个嘴角微微上翘,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我老是心满意足,好像我确信前面有万般好事在等着我,等等等等。
那一个夏天,对我来说是很飘忽的日子,有一段时间,我对人们的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反应,虽然能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却不知道那声音的内容。
排遣什么?她不说,我也不说。我觉着现在人人都五迷三道,精精怪怪。
要不我就翻着白眼儿,充满怀疑和恶意地看着说话人的嘴,我发现,所有的嘴似乎都有缺陷。起初我以为这不过是某种社会心理的反应,为此我经常对着镜子照看自己的嘴,但是那张嘴同样让我感到可疑。
我说:“你觉得谁没病?”
每天早上,我匆匆地起床,赶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心怀鬼胎地偷看每一个人的嘴。我很得意,觉得自己像个侦探或阴谋家那样充实,那样对人类有意义。
后来再看别人的嘴,就不再纠缠于那嘴的缺陷,而是极力想象他或她那张嘴原来的样子,这件事显然比较有趣,平白地就让自己有了很多事情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