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事我们永远无法预料。
有一种老套而又老套的办法其实一直在耐心地等着你,等着你自己来修正自己,那就是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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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自己:你为什么留下那些文字?
面对这种僵死与流动的思想、内心间的距离和沟壑,还能说是“准确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和内心”吗?
对于绘画,我不过是个业余水准的爱好者,却因为海走天涯,得到不少欣赏的机会。
既然几次出入阿姆斯特丹,怎能不参观伦勃朗和凡·高的藏品博物馆?
我下意识地掉转头去,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一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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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听见有什么在缓缓地撕裂,与此同时,我听见另一个我发出的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一定知道蒙克的那幅《呐喊》,那一刻,我就是站在桥上呐喊的那个人。
于是我的三月、四月,于今年提前来到。
凡·高,凡·高,你不缺乏灼人的阳光,但却无法终止这种荒凉的蔓延和疯长。
总之,阿姆斯特丹的朝圣之行,并未鼓动起我对肖像画的兴趣。
谁说绘画仅仅是色彩、光线、线条的艺术?我明明听见它的吟唱:抽丝般的幽长,悠悠荡荡,随风而去,渐渐消融在无极。
正所谓一岁一心情。
他的忧伤甚至不属于感伤的秋季,无论如何秋季也有来日,而他的忧伤是没有来日的忧伤,再也等不到生的轮回。
人对色彩的倾向、选择,不是毫无缘由。红金、橙金、褐金,是伦勃朗惯用的色彩,他一生创作多多,但我们几乎可以在他的任何一幅画作中,分离出黄金的质感。这使他的画面,尤其是肖像画的画面,呈现出一种“富贵之气”。
说不定什么东西不意间就闯入你还算平整的日子,于是你不得不穿针引线,将你的日子重新补缀。而且,从此以后,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只好带着这份不请自来的牵挂,走南闯北。
但是我听懂了、读懂了你的忧伤,医生;
可我又马上调转头来,将那孤独的忧伤,搂进我同样没有一丝热气的怀抱。
看过不少画家画过的脸,没有哪张脸能像尕歇医生的那张脸,一瞬间就把我揪回我曾逃离的地方。
说到“准确”,维妙维肖得如同高保真复印机复制出来,人也好、事物也好,一旦被这只复印机捕捉,只能僵死在那里。
因为你就是我独一无二的解释和说明,医生;
尕歇医生那张平常之至的脸,却因他忧伤而永垂不朽。
虽说那是一幅质地粗糙的印刷品,然而,无由的荒凉,一瞬间就像凡·高的向日葵,在我心里发了疯似的蔓延。
医生不再年轻,他的忧伤当然不是绿色的忧伤,那种忧伤只要遇到春天就可以康复,也许不用等到春天。
也明白你为什么忧伤,医生;
凝视着虚无的眼睛里,汩汩地流淌着对忧伤永不能解的困惑,直至流尽他的所有。眼眶里剩下的,只是忧伤的颗粒、结晶——那忧伤中最为精华的部分。
对一首诗的阅读史,实际上是心灵的跋涉史。
还有,那时的我比起现在的我,是如许地年轻……
那些博物馆的入场券,偶尔会从某一本书中滑落,捡起来看看,背面多半留着我潦草的笔迹,记载着当时的感受,尽管很不到位,可那是我用过的心。
无论如何。
不过伦勃朗的事业,正是从“上流社会的肖像画家”开始走向没落。所以,一个艺术家的作品,比他的宣言更真实,以至无可辩驳。
不,凡·高,你过高地估计了未来时代的精神力量,这种“肝肠寸断”的情状,并不仅仅属于你那个时代。
谁知道呢。
一生看到过许许多多的眼泪,自己的,他人的。在我们不长的人生里,我们得为忧伤付出多少力气。
“富贵之气”对我是一种天然的阻隔。使我无法进入颜料后面那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境地——对于肖像画,我难免带有作家的期待。
不过,你也许因为有了这样一分不请自来的牵挂而悲喜交集……
2004年春 北京
对一幅绘画的阅读史,也同样是心灵的跋涉史。
这是否是伦勃朗后来被称为“上流社会的肖像画家”的原因之一?或是这种“富贵之气”原就是为所谓上流社会准备的?
那天,凡·高创作于一八九〇年六月的肖像画《尕歇医生》 (《Doctor Gacher》)突然闯入我的眼帘,而且是他拿手的黄蓝色调。
医生逆来顺受,甚至没有挣扎的意图,他不吸一支烟,不喝一杯酒,不打算向任何人倾诉……因为,他的忧伤,是无法交付给一支烟、一杯酒、一个听众的忧伤。
对于尕歇医生,凡·高曾说:“我们这个时代肝肠寸断的表情。”
可是尕歇医生用不着眼泪。
我们曾经的梦想,已经无可追寻,而人生不过如此。
不知道多年以后,自己的文字是否被人回顾。
说不定它们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瞄着你、等着你,然后轻而易举地将你射杀;
如果这一行文字的首尾两端不进行连接,可以说是功德圆满;如果连接起来,可就成了一个怪圈。
忧伤不像欢乐,欢乐是再通用不过的语言,而忧伤只是一个人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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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金钱更重要的是名誉,比名誉更重要的是自由”,似乎是伦勃朗的座右铭。
谁说忧伤是沉默的?
伦勃朗是西方美术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尤其是他的肖像画,据说出群拔萃、构图完美、明暗对比无人能出其右,准确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和内心等等。
而我对凡·高风景画的兴趣,也远远胜过他的肖像画。
那一条条皱纹,都是紧抱着绝望,走向无法救赎的深渊的通道。面对那无数通道织就的网,你只好放弃,知道无论如何是无能为力的了。
凡·高曾不容置疑地说:“我已完成带有忧郁表情的肖像画《尕歇医生》。对于那些看这幅画的人来说,可能觉得他模样挺怪,既悲哀、绅士,又清晰和理智。那就是许多肖像作品应该追求的境界。有一些肖像作品可以有很长时间的艺术感染力,在许多年之后,还会被人们所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