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先生，非紧急情况请拨打3607042740。”“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我说。也许是因为我太大声，这位女士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我没告诉他，其实我并不相信运气，因为他还在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去别的孩子家里。”他爸爸说道。
“好吧，看来你是真的有事找他。”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再次开口，“今天算你走运。”
“我打了911，”我说，“跟警官谈了鹰树的事。”
放学后，我们一起上了那辆我一直搭乘的巴士。其实，斯蒂格也搭乘那辆巴士，只不过我之前并不知道。我从来没注意到原来我们乘坐同一辆巴士。我们提早下了车，我没忘记对巴士司机说：“我们记下了。”
“我知道。”他爸爸回答。
“具体是哪位呢？”他问道，同时发出一个声音，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在笑，“我们这儿有几个值晚班的。我是说，有好几位警察：白人警察，黑人警察，中国警察，红头发警察。”
“我想你说的是格里芬警官吧，”他说，“有印象吗？”
“你在跟谁打电话呢，马奇？”妈妈说。我睁开眼睛，房间里的光线发生了变化，不再像是水下的样子了。此刻，光线是明亮、雪白的，从窗户的侧面照射进来，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把双手举到面前，像风中的树叶般晃动起来，直到自己逐渐适应了从窗口洒进来的阳光。
“怎样才能让他们看到有很多人在抗议？”我问他，“很多人在乎这件事的标志又是什么？”
“我想跟一位警察谈谈，”我说，“之前，我在家里见过他。”
后来，他说自己要下班了，必须挂电话，我们这才结束了通话。我挂掉了电话。
讨论完比尔奈之后，我们站了起来。我意识到，今天是不会去推倒栅栏了，也看不成鹰树。奇怪的是，我竟然觉得无所谓。我饿了。
“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为市政府工作的人，对我来说很有帮助。”
“推倒一个栅栏？”妈妈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们打算闯进私人领地吗？只有一块地的主人才会建栅栏。随随便便推倒一个栅栏是不合法的。”
“你好，”斯蒂格说，“我的名字叫汤玛斯，只有马奇叫我斯蒂格。我和马奇一起去看了那棵树，可我不喜欢树林，所以很快就回来了。”“斯蒂格是我的朋友。”我说。
看到这本书之后，斯蒂格同意了，只要我把书给他。那天放学后，他就跟我一块儿去看鹰树。他同意了，要去推倒那个栅栏，然后得到我的昆虫书。
“你好，”妈妈说，“很高兴见到你……斯蒂格？”
“紧急的不是我，”我说，“是树。”“一棵树发生了紧急情况？”这个男人说，“在凌晨四点半？”
“树并不会移动，”我说，“反过来才对，你会碰到树，它们不会碰到你。”
“911，您有什么紧急情况吗？”一位女士说道。
“我们也是，”妈妈说，“这是马奇第一次邀请别的孩子来家里玩。”
“我不相信运气。”我对他说。
“真感谢你们邀请他来家里玩，”斯蒂格的爸爸说，他和妈妈握了握手，“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希望以后不要出现几公里的徒步或违法推倒栅栏之类的事。”
“这可真好，”妈妈说，“那么，你们现在准备干些什么呢？”
斯蒂格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了他爸爸。“我很擅长推东西。”斯蒂格对他爸爸说。
“很显然，”男人说，“你找他是关于公事吗？他在办的案子？”
“我是这么想的，”我说，“但斯蒂格不愿意，尽管他答应过我。”
“哪位？”
斯蒂格对我讲了美国黄松甲虫的故事。他知道很多关于这种甲虫的知识，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他了解黄松甲虫在寒冬里的整个生命周期，我是第一次听说，所以觉得非常有趣。后来，换我对他讲美国黄松的生命周期。
我向他解释：“我想找一位警察，一个在警察局工作的男人。”
终于，一个小时零四十三分钟过后，下午休息时间到了，我总算能再次找到这个男孩，跟他谈一谈了。
斯蒂格走后，妈妈想跟我谈谈。她给迈克舅舅打了电话。晚饭后，他就到了我们家。
正在我准备起身去跟他说话的时候，一大拨坐早间巴士来上学的人走进了教室，就像一群游动的鲑鱼。这一批总共十一人，我一个一个数着。他们坐在了我和斯蒂格中间。一想到要在这么多人面前站起来穿过整个教室，我就感到很紧张。正在我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八点半的铃声响了起来，我不能从自己的课桌前走开了，这是规矩。
星期一，我很早醒来。房间里的光线是模煳的蓝色，仿佛整个屋子都被一场灰色的薄雪覆盖。我眨了眨眼睛，光线缓慢地发生变化，最终变成了极浅的蓝色，有一种置身于蓝色森林的错觉。这让我想起物种大游行中的海洋方队，还有身处水下的感觉。在水下，我会被一团巨大的海藻包围，水母在身边游来游去，一如物种大游行中的情景。只不过，水下的海藻和水母是真实的。
妈妈不喜欢我这样做。送我去学校的路上，她一直在说我打911是多么的不应该。很多话我以前都听过，没有必要再听一遍了。此外，她还对我提出了一些新要求，制定了一些临时规定，比如“我说话的时候你得好好听着”“认可我对你说的话，马奇”。这让我很难集中注意力识别道路两旁的树。妈妈对我说话的时候，我被迫用非常小的声音叫出那些树的名字，比呼吸声还要轻。
终于，我们回到了有蓝色信箱的家。
我认识一个人，他是为市政府工作的。
妈妈给我们倒了两杯牛奶，拿来几包多力多滋，然后向斯蒂格询问家里的电话，并用笔记了下来。我们在餐桌旁坐下，开始吃点心。后来，斯蒂格的爸爸来接他回家。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这个规定里发现任何漏洞。我问他们，树干的所有权归谁？当时正好校长在场，他说，树干归他所有。那么，长到校园墙外的树枝又归谁所有呢？消防员列出了市政府的规矩，说那些树枝属于市政府。然后，妈妈也摆出了她定的规矩。
“就是这位。”我说。
“是的，”斯蒂格说，“那棵树太大了，让我有点害怕。我本来还想去看看那里是否有美国黄松甲虫。”
“您好，”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这里是奥林匹亚警察局，如果您有什么紧急情况——”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说。
“格里芬警官现在刚好值晚班，我帮你转接他的办公桌吧，年轻人。”他说。
格里芬警官依然不知道我是谁，我只好又解释了一遍。终于，他想起来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打电话找我，”格里芬警官说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有什么事吗？”
“红头发的，脸上还长着雀斑。”
“我得跟市长谈谈，要怎样才能跟他谈话呢？”
“我们还没吃冰棍呢。”我说。
我不能在教室里和斯蒂格说话。盖特克先生不允许任何人在课堂上说话，这也是规矩。午餐时间，我也不能跟斯蒂格说话，因为我在室外吃午餐，而他总是在教室里吃。我不能改变吃午餐的地点，这是我的习惯。于是，吃午餐的时候，我一直看着操场上的树。
“我喜欢看树，”斯蒂格说，“可我不喜欢触碰它们。”“没关系，”我说，“你只需要推倒一个栅栏就好。”
“我是彼得·马奇·王，”我告诉他，“那天，你没有逮捕我，就是我在有蓝色信箱的新家里割伤了自己、流了好多血的那天。”
后来，斯蒂格跟我讲了火蚁的故事。火蚁用身体搭成桥梁，帮助同伴渡过水沟和大树根，就像刚刚绊倒我的那条树根。他说，这是他在比尔奈的电视节目里看到的。
“不是紧急情况吗？”
市议会每周四晚召开公众意见会议，LBA树林的事情也有可能在会上提起。
“等等，”妈妈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跟前，“马奇，听着——你带他去看了鹰树？那树林离这里有两英里路呢。”“是的，”我说，“确切地说是二点一英里。”
“玉米须头发，”我说，“斯蒂格马塔梅迪思。”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头发。如果换作是我长了一头玉米须头发的话，我一定会很高兴的，恨不得能一刻不停地抚摸它。但事实上，我并没有长那样的头发。
我把书送给了斯蒂格，他很喜欢。然后，我告诉他我饿了，他说他也饿了。我们一起离开了树林，朝我家走去。
接着，我告诉他，我得去跟市议会的人谈话。我把关于鹰树的一切都告诉了格里芬警官，可他似乎并不清楚LBA树林开发的事情。在妈妈起床之前，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他说。所以，就算他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不是。”我说。
教室里总共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要找的。
“后来，我决定不去了，”斯蒂格说，“因为那棵树实在太大了，就是鹰树。然后，我们就来了这里。”
我正在实施一个攀爬计划，这一步就是计划中的下一根树枝。
“看，”我说，“鹰树就在那儿。”我指着那棵高高耸立的巨树。从这里看过去，它就像一座摩天大楼般庞大。我继续前进。
在学校里，我被禁止爬树。进入奥林匹亚地区进修学院的第一个月，消防员把我从学校最大的一棵树上弄了下来。后来，妈妈与校长和消防员进行了一次特殊的谈话。他们说这事关安全问题，尽管我向他们证明了无数次，学校里的树非常安全，每根树枝都相当结实，但他们不听我说话，只表示有明确规定，不可以在学校里爬树。
这一回，不只是我一个人提前下车，而是我们两个人。和他一起的感觉很愉快。和斯蒂格在一起与跟妈妈或迈克舅舅在一起的感觉不一样。我还没确定到底不一样在哪儿，为什么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这感觉挺好。
“他没有逮捕我，”我说，“我想跟他谈谈那件事。”
“您有点心吗？”斯蒂格说，“我喜欢多力多滋滋（Doritos），美国老牌玉米饼薯片。">、牛奶，还有冰棍。”“嗯，这些我们正好都有，”妈妈说，“你运气真不错。”
太平洋西北岸的温带针叶林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树林——到处都是一百英尺以上的道格拉斯冷杉、西部铁杉和红杉。欧洲北部针叶林则大多是云杉、冷杉、松树等落叶松，高度一般不超过七十英尺。欧洲与美国的温带阔叶林不高不矮，原始热带雨林也差不多，平均高度都在八十英尺左右。但在这里，我们拥有全世界最大型的树林。我喜欢住在这个巨树生长的地方。
一路上，我们谈论着美国黄松甲虫的筑巢规律，还有美国黄松为了消灭甲虫而分泌出的一种树脂——有时候这能拯救美国黄松，不过要是甲虫数量太多的话，就没有效果了。到最后，整棵树都会布满坑洞，就像无数渗血的伤口。
我拿起电话，拨打了911。找警察就要拨这个号码。
接下来，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我们默默地吃完了冰棍。斯蒂格的爸爸叫他，说该走了。
“这是谁呀？”妈妈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马奇？”“这是斯蒂格，”我告诉她，“我们上同一个学校。”
然而，我已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现在只需要找一个能够帮助我的人——一个拥有强壮手臂的人。我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恰好认识这样一个人。
这实在令人心烦。就像卡通片里，哔哔鸟被歪心狼用一圈又一圈的绳子捆住，只剩喙和两条腿伸在外面。我也一样，被人们用规矩的绳子一圈一圈死死地缠住，做不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不过，哔哔鸟最后总能挣脱绳索，所以我也要想办法挣脱，和那个长着玉米须头发的男孩谈话就是我挣脱绳索的步骤之一。
“你很擅长推东西，”我说，“我需要你帮我推倒一个栅栏。”
走着走着，斯蒂格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们刚刚进入了LBA树林，才经过三棵树。树冠的边缘垂在我们头顶，树叶的图案投射在他和我的脸上。
我摔倒在地之后，他扶我坐了起来。
刚才，我一心想着树林，把观察其他人走进教室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现在只好仔细地巡视，看看有哪些人已经到了。我决定先数一遍人数。我的右边坐着一个女孩，正在画画。她似乎经常坐在那儿，我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坐在我身后的是一个小个子男孩，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接着，我看向左边，立刻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他长着一头玉米须般的黄色头发——斯蒂格，我找到他了。
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我回答了，可他似乎依旧不明白。最后，他总算告诉了我一些有用的东西：
“斯蒂格，”我对他说，“我得跟你谈谈。”“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不管怎么样，”斯蒂格说，“我就是不喜欢离树这么近。它们让我害怕。我喜欢昆虫，不像你那么喜欢树。”
“啊，明白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这声音说着，又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斯蒂格的个子比我高，我得把脑袋向后仰才能看见他的头发。我把鹰树的事讲给他听，请他跟我一起去看鹰树，这十分重要。为了防止他不答应，我准备了一样他一定会想要的东西——爸爸寄给我的昆虫书。我拿出那本书：“跟我一块儿去，你就能得到这本书。”
“嗯，我也不知道，”他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一大群人在那棵树下聚集起来，推倒栅栏，闹出个大新闻的话，市议会或许会采取一些行动。不过，这不大有可能发生，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还不如去碰碰运气，跟那块地的主人谈谈呢。”
那一天，我忽然觉得有必要观察一下教室里的人，看看都有哪些人在场，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所在的方位。这是一个我从未做过的任务。通常，我会自动忽略教室里的其他人，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去了解他们。但现在，我需要清楚每个人所坐的位置，想办法与其中一个人说上话，向他提出我的问题。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格里芬警官终于拿起了听筒。尽管他没有唱歌，我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我闭上眼睛，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所以，马奇就想让我帮他推倒一个栅栏，一棵树周围的栅栏。”
“所以，你们俩走了好几英里的路，还打算推倒鹰树周围的栅栏？”
斯蒂格倒退了两步。他说他不喜欢树叶投射在他脸上的图案，也不喜欢单独待在树林里。我走近他，开始非常大声地说话，弄得他似乎又想上来推我。我也想去推他。就在这时，我倒退了一步，在一条树根上绊了一跤，他也在我身上绊了一跤。我们俩都摔倒了。
“我喜欢比尔奈，”我说，“他是个科学家。”
“但我得从树林中走过才能到达栅栏跟前，”他说，“这一路上肯定会被树碰到的。”
斯蒂格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需要他去推倒栅栏，只好回去叫他，对他说我需要他的帮助，提醒他关于栅栏的事情。
“好吧，好吧，冷静一下，我帮您转接。”
但他还说，没有人能在市政厅的讨论中获胜，除非原本就有社会共识的存在——社会共识就是指一个概念的背后有非常多的人支持。
“如果引发了大规模的骚乱，比如说一场抗议游行，市议会就会看到民意发生了变化，有很多人在乎这件事。这样的话，你就有机会了。”他说，“可要知道那是私人领地，我看你的抗议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影响力的。”
妈妈拿来了冰棍。
八点十七分，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八点二十二分，盖特克先生走进教室，然后开始翻报纸。盖特克先生桌上的报纸在阳光下翻来翻去，反反复复，让我移不开眼睛。它们使我想起LBA树林里长在鹰树身边的美国梧桐和大叶枫，叶片背面是白色的，在高处若有若无的微风中轻轻摇摆。
事实上，我并没有在水下，这只是凌晨时分的幻觉罢了。时钟在四点十七分停留了许久，总算跳到了四点十八分。我得去跟市议会的人谈谈鹰树的事情，可要怎样才能跟市议会的人谈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