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男孩曾经对我们俩说过这句话,现在斯蒂格又来对我说。
当长着玉米须头发的斯蒂格把我推倒在地时,我的膝盖重重地磕到了地面,血管噗噗地跳动,非常疼。于是,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心里想着鹰树和美国黄松。
我猜,多数人都不会像我一样对一个物种的灭亡感到烦恼,即便那个物种就是人类本身。
“我能摸一下吗?”我问道。妈妈告诉过我,摸一个人的头发之前必须要征得对方的同意。
我一直躺在地上,直到课间休息结束,盖特克先生把我带走为止。我没告诉他关于长着玉米须头发的斯蒂格的事,因为只要盖特克先生找到我,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除了一件事:我还没有爬过鹰树。
这时候,我只想去爬一爬鹰树,却没有人能带我去。为了让自己感觉好一点,我决定再去爬一次后院里的大叶枫。天气很潮湿,雾蒙蒙的,太平洋西北岸以外的人把这种天气看作下雨天,我可不这么认为。这是太平洋西北岸与奥林匹亚的典型天气。奥林匹亚总是很潮湿,可其实每年的实际降雨量只有四十九点九五英寸,比丹佛还要少。在奥林匹亚,空气总是潮湿的,水汽到处凝结,形成无数的小水滴。这里没有大暴雨,只有潮湿的天气,就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
那天下午,在潮湿的水雾中,我改变了往常攀爬大叶枫的路线。原来第七步的位置完全被水浸湿,手掌一经触碰就有一种湿滑的感觉。我意识到自己是无法在这根树枝上站稳的,也就没有继续爬上去。我回想起从恩格曼云杉上摔下来的那次,有一瞬间,我似乎又能看见枝叶在眼前旋转,差点就要闭上眼睛向后倒去,但我没有这么做,只是静静地在树上站了好长时间,思考另一种爬树的方式。最终,我创造了一条新的路线。这条路线有三十七步,而非原先的十四步,在下雨天十分管用。
在潮湿的水雾中完成了攀爬之后,我的双手沾满了黏煳煳的树皮,筋疲力尽,心情却相当不错。刚才在大叶枫上的时候,我意识到,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去看鹰树,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我们生活在一个离不开树的生命体系中。没有树,我们最终都会死。但即便这样,依然有很多人在杀死我们周围的树。伤害它们,等于是在伤害我们自己。美国黄松——我最喜欢的树,就是在全球变暖与气候变化中濒临灭绝的树种之一。从前,黄松甲虫一到冬天就会死亡,活着的时候也只能吃掉很少量的树叶。但现在,由于全球变暖,它们能活一整年,于是就开始疯狂地吞噬树木。它们已经毁掉了成片的美国黄松林,并且还在继续。这就意味着,大片的森林无法吸收二氧化碳,反而向大气中排出二氧化碳。大面积的美国黄松死于黄松甲虫的啃噬,整个英属哥伦比亚一改碳阱的身份,反倒成了碳源。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我们人类需要吸收氧气,而非二氧化碳。
“走开,艾斯比,”他说,“这儿不欢迎你。”
我可以自己去,明天就去。那天吃晚餐的时候,我又开始发出快乐的哼哼声。吃完饭,我就上床睡觉了。
至少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反正没有人采取任何行动来制止这一过程。所以,这一定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吧。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
与爸爸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小时零十四分钟,他不得不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挂掉电话。我却还没有讲到最重要、最令人烦恼的地方,那就是:黄松甲虫正在摧毁树林,我们的生存需要树林,我很担心树林。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在电话里跟爸爸谈论黄松甲虫,而那仅仅是整件事的开头,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他真正重要的事情。这让我很伤心。
“因为你的头发看起来很像玉米须,”我说,“斯蒂格马塔梅迪思。”“你干吗一直说这个词?”他说。
我在学校课间休息时试图与长着玉米须头发的斯蒂格谈话,结果却被推了两次。回到家之后,妈妈发现了这件事,就叫我打电话给爸爸。她说我不能老在学校里受欺负,如果我和爸爸谈谈,他应该会理解的。
这个星期真是糟透了。
最后,他推了我一把。很显然,他对我说的话不感兴趣,可我依旧不停地对他说话。他又推了我一把。斯蒂格第二次推我时,我摔倒了。
我最终还是没能摸到他的头发,但我为他起了一个新名字——斯蒂格。我对斯蒂格讲了许多关于树的事,还有人类对树的影响。
事实上,我们正以极快的速度消灭自己赖以生存的一切,并且越来越快。我第一次想到这一点时就感到十分厌恶,而我周围的多数人却似乎并不为此烦恼,尽管他们只要在网络上搜索有关树的信息,就能立即得知此事。
“什么?为什么要摸?”他说。
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些,只要这能帮助树木生长,让我有树可爬就好。
我有了一个计划,一个悄悄去看鹰树的计划,就我一个人。
第二次去看鹰树的那个星期,有一天,我在学校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声谈论这件事,对象是我们班里的一个男孩。他长着一头黄发,就是玉米须的那种黄色。他喜欢昆虫,总是把昆虫带到学校来,还爱读各种关于昆虫的书,但他对树并不感兴趣。我对他说,他的头发像极了斯蒂格马塔梅迪思。
收到爸爸寄来的昆虫小书的第二天,妈妈问我为什么伤心。我又试图向她解释,但我只能说出一大堆关于氧气的话,于是更沮丧了。我开始乱晃手臂,发出怪声,吵得她不得不捂住耳朵。在那之后,她似乎感到很抱歉。
我不知道爸爸是否清楚,自己呼吸的空气就来自美国黄松树林,而大部分的树林如今已经消失了。如果他因为呼吸不到足够的氧气而死掉,并且到死都不知道原因的话,我一定会更伤心的。要是他知道原因,那或许会让我好受一点。总之,这件事弄得我又伤心又焦虑。
我努力在电话里跟爸爸解释,但我想他应该是被搞煳涂了。我喋喋不休地描述黄松甲虫生命周期的变化,讲了许多细节,弄得他好像以为我很喜欢黄松甲虫,对这种虫子非常感兴趣。谈话结束之后,他买了一本关于昆虫的小书寄给我。我喜欢昆虫,只不过没有像对树那么着迷。我觉得,爸爸应该把这本书寄给长着玉米须头发的斯蒂格,他比我更喜欢昆虫。结果呢,我得到了这本书,斯蒂格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