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艾德米问,“现在还没轮到你,而且这里的雪地也比较好走。我真的不用你帮忙。”
剩下的狼全都吓坏了。他们的尾巴耷拉下来,脖颈的毛全都奓起来。
“是圆圈舞。”迪莉娅抬起头说。
“妈妈说蛇蛋的味道有点甜。至少,我想她是这么说过。”马利几乎绝望地说,就好像她很想留住关于凯拉的所有记忆,好像这些记忆可以给她营养,像食物一样喂饱她。
“没错,他们管这种游戏叫‘胃’——就是两匹狼开始对打,直到有一方没命为止。”
迪莉娅沉默了一会儿,她缓慢、若有所思地说:“我从来都不愿意说别人在撒谎,也许口哨只是糊涂了。”
因为能打猎的时候越来越少,这对姐妹提起她们妈妈的次数,反而变得更加频繁。更多的回忆浮现上来,她们记起妈妈教她们打猎的每一课,记得她给她们讲过的每一个故事,还有里沙夜前夕的时候,她们在蝇月的第一抹银色月光下是怎么跳舞的。她们把这些全都讲给了另外三个马尔卡达哈,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
“我是说,他们不光是饿极了的时候,会吃掉自己的同伴。他们无聊的时候,也会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的?”福狼问。
有一天,这对姐妹又提起自己妈妈的时候,福狼仔细看了看她们。她们的皮毛已经失去了光泽,臀部已经瘦得只剩一层皮,骨头都突出来了。她们两个曾经都是很漂亮的母狼,可眼前的她们却枯瘦如柴。他转头又看了看艾德米,他这才想到,从来都没有听她抱怨过,这太不正常了,而且他也没有听见她的肚子饿得叫唤。好像她的胃正消化着她的身体。那些田鼠应该早就消化完了,他们发现那窝田鼠还是三天以前的事呢。他们停下来,继续找有没有“田鼠河”——那是雪地上的小沟渠,可以显示出有没有回窝的田鼠曾经从这里路过。
在马利和迪莉娅的教导下,他们已经变成了撕开动物大动脉吸血的专家了。每次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口哨和福狼,甚至连艾德米都要感谢这对姐妹,而这对姐妹就会谦虚地说:“哦,这多亏了妈妈。你们应该感谢她才对。她教了我们很多事。”
奇怪的是,这五匹狼一路向西,并没有看见有狼在跳口哨说的那种死亡之舞。马利和迪莉娅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她们的朋友运用自己最好的想象力编出来的故事。他们几个轮流在前面开路。马利和迪莉娅已经习惯了一起行动,她们肩并肩走在雪地上,留下很宽的一道痕迹。
“我也这么想。地上的雪冻得这么硬,是真是假不好说,可是我们离开卡里格·盖尔以后,这一路都没见过什么圆圈舞的痕迹,连个脚印都没有见到。”
“还记得上次妈妈一次逮住两只雪兔的事吗?”迪莉娅问。
“什么?!”其他的狼全都惊呼一声。
“你觉得那里面会有凯拉的脚印吗?”
“不如说是走半天。”艾德米带着她惯有的幽默感,可是福狼却看着她。她是不是比大家都觉得累?他记起她在追赶那只小驼鹿的时候跑得有多快。她现在的体力还能让她跑得那样快吗?
福狼、艾德米和口哨匆忙赶到,风也让他们闻到了这股恶臭。
“我觉得那些骨堆的实际距离比看上去要远,至少还要跑半天的时间。”福狼说。
“你在说什么呢?”马利问。她的眼中闪着金色的光点,好像既害怕又好奇。这提醒了福狼,他好像从回忆里搜出了什么。可是他一时半会儿还抓不住。这个味道闻起来很危险。
这时风变了个方向,大地上飘起一股可怕的臭气。
“哦,希望我们能够找到妈妈。”马利的说话声更像是轻柔的呢喃。
“那是因为我们在旁边帮她,迪莉娅。她说那是在进行队形训练。记住,我们要把那些年轻的小狼组织起来,到时候你和我就是转向后卫了。”
“很有可能。”福狼回答说,“很有可能,可是这里并没有血渍。”他低头看着那些脚印。
“你刚才说,无聊的时候,是吗?”马利虚弱地说,“他们因为无聊,所以会吃掉自己的同伴?”
“没错。”福狼答道。
“你肯定不是说真的。”口哨仍然不肯相信。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
“可这股臭臭的味道是什么?”口哨说的时候屏住呼吸,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怪怪的。
就在迪莉娅说话的时候,姐妹俩面前出现了一个被风刮出来的大土堆。土堆上面的雪已经冻成了硬邦邦的冰,上面留下一圈冻硬的抓痕,很像是口哨说的那种。
“你刚才都没注意到自己跑到了我看不见的瞎眼那边,这说明一定有事令你很烦心。”
福狼的眼神有些迷茫。另外四匹狼静静地等待着,好像他这时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去了另外一个时空。“很久以前,我去找雷霆之心的时候,曾经到过极地。我……我……我还遇见了几匹族外狼。”他深吸一口气,肺里吸满了这些令人头晕的臭气,“他们身上的味道就是这样,因为……他们会吃掉自己的同伴。”
“哦,不!”马利倒吸了一口气。
“那么臭,我怎么闻得出来?”
“那你换到这边走,这样我能看见你。”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马利和迪莉娅一直不停地小声重复着这句话,同时向后退。口哨也跟着她们一起退,只有艾德米还站在福狼身边,陪着他检查这些脚印。
艾德米停了下来:“告诉我,福狼,怎么会这样?一群文明的狼怎么会做出和不懂法律、野蛮的狼一样的事?”
“是一场晚会——族外狼是这么叫的吧。”
迪莉娅指着一个堤状的雪堆说:“妈妈说过,她还是小狼崽的时候,有一次她和她的妈妈因为春天一场意外的风暴,和狼群走散了。然后她们找到了一窝蛇蛋来填肚子。她说蛇蛋其实也挺好吃的。”
福狼此时想到了熊。走了这么多天,他们一只熊也没有看见。这种反常的天气,会令熊误以为现在还是冬天吗?他们身上的脂肪并不能让他们睡掉一整年。他们是不是会缩在洞里,就这么一直睡死过去?
“这是肉腐烂以后的味道。”福狼猛地插嘴道,“没错。”
“马利,”迪莉娅抬起头说,“我不是怀疑口哨,可是他说的那种圆圈舞,是不是他自己想象编出来的呀?”
“你在说什么啊,福狼?”口哨往前走了一步。他的呼吸声很刺耳,好像是有人把空气从他的胸膛里扯出来一样。
“可是蛇现在肯定冬眠了。”艾德米说。
福狼向边境线扬了扬头:“我们以为,那些守护边境的骨堆令我们和他们区分开来。可是现在饥饿在啃食着我们——啃食着我们的灵魂、我们的荣耀。令我们成为绝地之狼的所有东西都……都……”福狼有些结巴,“都已经被破坏了。而最能令我们和族外狼有区别的礼仪也……也……”他挣扎着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也正在被摧毁。现在,饥饿是王道。”
“可……可是……”艾德米磕磕巴巴地说,她瘦弱的身子整个摇晃起来,“他们在这里跳舞。你是说,他们跳舞的时候,就会……”后面的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哦,对。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迪莉娅显然刚想起来。
云朵在血色守卫团的骨堆周围翻滚,那些骨堆冻上了冰,边缘呈现为锯齿的形状。夕阳西沉,刚刚来临的夜幕是紫罗兰色的,骨堆立在空中,像是一颗一颗泛着微光的啃骨尖牙。离得这么远,还看不见上面有没有在站岗的守卫之狼。五匹狼停下来观察这些骨堆的时候,都站了起来。他们现在正站在有序与无序的分界线上,站在文明世界与野蛮世界的边境线上,站在绝地之狼和族外狼的分水岭上。
“我也看见了。”
终于,他们两个也转身,回到那三匹狼的身边,他们一起顺着那些冻了冰的土堆往前走。前面出现更多的圆圈舞的痕迹,每一个土堆都散发出一股族外狼的恶臭。可是这些味道对福狼产生的困扰,并没有那些脚印严重。艾德米走在最前面,充当探路的领头狼。虽然现在还没有轮到福狼,可他还是跑过去追上了她。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臭?”艾德米问。
“我不是来帮忙的,我来找你聊聊。”
“那一圈里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熟悉的味道?”艾德米问。
“哦,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试试看。”口哨回答说。在食谱上连续几顿都是啮齿类动物以后,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体力。不过,所有人一直都处于不算很饿的边缘。他们的胃一直不停地咕咕叫,啮齿类动物对他们来说,只能暂时填饱肚子。
“我这辈子从来没闻过……”艾德米刚想说什么。
可是福狼、艾德米和口哨并不觉得这对姐妹很烦,他们只希望她们能够找到凯拉。他们离西方的边境线越近,福狼对凯拉的事就越紧张。
“他什么都没说。”福狼停了一下,“可最重要的一点是,跳舞那群狼并不是族外狼。我好像看见里面有麦夫部落的脚印。”
艾德米叹了口气:“里面肯定有属于转向后卫的脚印。可是我没有你那么熟悉麦肯部落的脚印。口哨说过什么吗?”
艾德米和口哨彼此对视了一眼。
“是那些脚印,对不对?就是那对姐妹发现的圆圈旁的脚印?”
“怎……怎么……”迪莉娅问到一半,卡住了。
“我们真的说不准那上面有没有守卫团的狼。”艾德米说。
福狼从她身后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