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艾姆眨了眨眼睛。他的绿眼透出某种不知羞耻的神色,中间黑色的瞳孔像是两只死了的甲壳虫。格温妮丝禁不住想,如果他是猫头鹰的话,他的砂囊一定已经库布隆肯了——就是死了的意思。那两匹把他打倒的狼,现在也看清楚了,这个先知就是他们曾经用骨髓的名义发誓要效忠的狼。
“我……我不是故意……”
“格温妮丝!福狼!艾德米!”沼泽巫狼小声喊。猫头鹰睁开眼睛,沼泽巫狼轻轻用嘴捂住格温妮丝的喙。“别出声!他来了。你们谁都不能出声!”她松开格温妮丝的喙,朝西边点了点头。太阳光照在头盔上反射的角度,正好只能让他们看见闪光,好像那里根本没有动物出现一样。不过他们还是感到了他的存在。这匹狼是谁呢?艾德米心想。她的骨髓深处打了个冷战。终于,这个最邪恶的魔鬼就要露出真面目了。
现在,那匹狼已经离得很近了,沼泽巫狼闻到了他的气味。他的气味所有人都觉得很熟悉,可是味道太淡了。除非他摘下头盔!就在这时,他好像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他的毛全都直直地竖起来,每根毛上都挂着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像伟大的狼神下凡了一样。先知看上去像个神,而不是一匹狼——那也是假冒的神,沼泽巫狼心想。
她整个身子扑过去——就像她扑向那只小驼鹿一样。福狼再次跟上来,斜着切过去。艾德米这时从一头扑过来,他们两个同时抓住了先知的屁股,将他推倒在地。先知在地上打了个滚。福狼下一秒已经扑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格温妮丝这时也飞下来,用爪子掀开了他的面具。
沼泽巫狼刚才一直落在后面,这时也赶了过来,冲他喊:“你再试试跳圆圈舞啊,你这个傻瓜!”
福狼也觉得一阵激动,他明白他们就要和那个危险的狼面对面了。那匹狼给所有可怜的饥肠辘辘的绝地之狼套上了一个致命的诅咒。
难道他从来没有参加过队形吗?每次这匹狼犹豫的时候,福狼就追近了一点。那匹狼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是福狼最好的机会,而他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机会。这场比赛和力量无关、和能量无关,只和战略有关。福狼紧急开动脑筋。他现在是在雪堆后面的背风处跑,那里没有风,所以他撒开腿用力跑。可是那个先知在他前面的一个拐弯处转弯,不见了。福狼追过去,等他拐过来的时候先知已经不见了踪影。福狼气得血一直涌上脑袋,猛地停住。怎么会这样?那个先知怎么会不见了呢?
艾德米绕到他的身侧,切断他的去路。这是转向后卫的习惯,可是并没有起多大作用。福狼想要努力跑快一点,可是风向突然变了,呼啸着迎头兜了过来。先知因为已经跑到了一排雪堆的背风处,所以暂时没有受到风向改变的影响。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好像只要这个先知一直在背风处的话,他就能一直不停地跑下去。
“不要!”格温妮丝大喊,沼泽巫狼这时已经露出尖牙,想要去咬里艾姆的脖子,“不要!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爸死在什么地方的人。他必须要给我们带路。”
“你的头盔?!”格温妮丝又用面具猫头鹰特有的难听声音叫起来,“那是我爸爸的头盔!是格温尼多的!”
沼泽巫狼醒来的时候,发现格温妮丝还在睡,福狼和艾德米也是。格温妮丝蜷缩的姿势,在沼泽巫狼眼里看来,是非常不舒服的。这只面具猫头鹰站在肿块根中间形成的像字母“V”一样的地方,站着睡觉。“好吧,随便她吧。”沼泽巫狼喃喃自语说。她起来以后,发现刚才福狼和艾德米一定出去打过猎了,因为这里放着两只田鼠。沼泽巫狼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这些田鼠的味道,那两匹狼也是。他们已经成了猎捕小动物的专家。虽然沼泽巫狼只称赞过几次田鼠的美味,以后就不说了,可是这些食物确实是最令人满意的。蝙蝠的味道就要差一点。不过,现在这种特殊时期,有的吃就不错了。沼泽巫狼毫不怀疑,他们现在全都是在边缘之地上讨食物吃。
“我是想给他们希望!”先知为自己辩解。
“里艾姆·麦肯!”她唧唧叫道。头盔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
闪光越来越大,可是仍然看不见那个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先知。一想到他强大的力量,就令人很不安。
就在这时,福狼前方的雪堆突然爆开。在满天的白雪粒中,福狼看见八条腿拧成一团,在半空中猛踢。
这句话实在是惹恼了福狼。他用自己很有力的残疾的爪子打着里艾姆的胸膛。“那些跳舞的狼自己饿着肚子,把吃的留给你‘填饱灵魂’,这叫希望?”
里艾姆哆嗦得太厉害了,根本说不出话。
“我的头盔!我的头盔!”麦肯部落的头领喊。
沼泽巫狼这时的火气也平复了下来。她看了看福狼、艾德米和格温妮丝,吞了口口水。她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好吧,你的死刑可以晚点再执行。这已经不是一匹狼,一匹疯狼能够做出的行为了。你还不明白吗?”
立刻,福狼发现其中有四条腿是艾德米的。她那一只绿眼发着光,像是灯塔上嚣张的灯光。那个先知肯定是在转向以后,逼急了,想要跳上雪堆进行最后一搏。可是现在,他和艾德米全都滚到了地上。福狼心中突然闪出一个疑问:艾德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是现在容不得他细想了。
“故意什么?偷走我爸爸的头盔吗?”格温妮丝喊道,“打扰了唯一一个给猫头鹰的英雄面具的安宁?盗了一个勇士的墓?这就是你说的不是故意的吗?”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她喊道,“不过你是带着自己的绝望孤独地死。怎么样?这种绝望是不是太多了,你那颗脆弱的心根本就承受不了?可你却想要别人这样!这是你能够成为领袖的唯一方式。可你根本就不配当领袖,不配当头领。伟大的狼神,你在灵魂之谷的爸爸一定会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为你羞愧!他肯定在我们的天堂里痛哭!”
熊咒的!怎么什么事都不顺呢?福狼在心里默默地咒骂起来。可是这种情况不会一直这样,他突然想道。难道他在刚生下来的时候没有被扔在特木法吗?难道特木法的冰壳没有裂开,被冲到奔腾的河里去吗?而他不是也用自己小小的爪子抓住了机遇,活了下来吗?他现在也不能放弃,他必须用自己的爪子撕开这阵风。
他觉得自己的腿舒展开了,那只残疾的爪子打碎了风吹过来的阻力。他敢打赌,前面的狼感觉到了他已经追上来,他看见先知犹豫了,这时他切换了路线,离那一排雪堆更近了。我能够看透他的每一个举动,他一点战略都没有。
沼泽巫狼又站起来,探头向肿块根外面望了望。这个藏身的地方面向西方,她看见有什么在远处一闪一闪。肯定不是太阳,她心想。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可能是反光!太阳照在金属上的反光!沼泽巫狼曾经在泥沼看过这种光:是头盔的闪光,是面具的闪光!终于来了,她心想,先知终于出现了!
“侧面包抄!”艾德米落地以后大喊,同时又向前追去。
“就是现在!”沼泽巫狼喊。格温妮丝冲上半空。三匹狼全都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蹿了出来。先知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格温妮丝收起翅膀,笔直地从天空俯冲下来,照着他的脸拼命一啄,可是他往后一闪,躲开了她的攻击,然后掉头没命地跑,福狼和艾德米在他后面紧追。虽然先知很瘦,可他跑得很快,比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在边缘之地上见到的任何一匹狼都要快。他体力很好,可是这种力量并非来自肉提供的能量。这种速度表明他害怕了,是出于逃命的本能。
“你什么都不用说。”沼泽巫狼冲他喊,“你辜负了你的部落和其他狼。你是个胆小的傻瓜。”
“我是说……我是说……”里艾姆仍然磕磕巴巴的。
“在边缘之地这个稳定的小世界里,我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没错,我也很讨厌那些部落狼的繁文缛节,可是里艾姆!”沼泽巫狼转头对这匹瑟瑟发抖的狼说,“里艾姆·邓肯,你来自边缘之地上最古老、最光荣的一个部落,那是第一任奋哥儿的部落,是神圣火山环守卫团的成立者的部落。可是现在,你居然做出这种事。你造了多大的孽啊。你哄骗别的狼跳这种发疯的舞,将他们引上死路。这种情况现在必须停止了!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她提高了嗓门,“必须停止!我们现在正经历着最困难的时期,麦肯部落几千年以来深入骨髓里的勇气,你一点都没有。你带给我们的,只有将我们推向更深的深渊。”沼泽巫狼停了一下,扬起头,“我从你身上闻到的只有恶臭!”
里艾姆想要说什么,可是沼泽巫狼伸出爪子捂住他的嘴。
“我带,我带。”里艾姆·麦肯此时蜷起身子,像一只在妈妈怀里吃奶的小狼崽。他这个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格温妮丝恶心地吐出了一个食团。
沼泽巫狼转着眼珠,气得直哆嗦。她接着说:“福狼说得对。别跟我们提什么希望。你给他们的不是希望——是绝望。你已经蠢到分不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了吗?你以为戴着一个真正英雄的头盔,带着他们求死就是希望了吗?”
沼泽巫狼的思绪又飘到了斯卡斯加德的跳舞狼身上。他们乞讨的是死亡。有某种力量熄灭了他们的求生意志,就像是一盆水浇在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