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艾姆点点头。这是一棵巨大的蓝云杉树,就连格温妮丝也闻出来辛辣的兔耳青苔的味道,它们就长在树干上。月光透过云杉的层层枝条,银色和蓝色混在一起,形成一道很可爱的光线。这是个度过余生的好地方,格温妮丝心想。她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那他的骨头……”她哽咽了。
“你说的这里具体是指哪儿?”马利有些疑惑地问。
格温妮丝完成这项工作以后,她落在树洞外面的树枝上。她抬头看着被月光映成银白色的交错缠绕的树枝,心里想,她会耐心地等,等姑姑的鹰魂。当她看见树枝上飘过一团模糊的雾时,开始惊恐。
“我本来想先带你们去看看我们妈妈的骨堆的。”
笨死了!笨狼!这个词不停地出现在格温妮丝的脑海里,她觉得下面的大地上跑的沼泽巫狼和里艾姆很可能会听见。他们跟着这匹胆小鬼狼,带着格温尼多的英雄面具这个线索,去找他去世时埋下骨头的地点。
“我想是吧。我不知道‘骨堆’这个词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狼管那些骨头山就叫骨堆。”
“福狼,是你吗?”第二匹狼问。
“不,不太饿了。我昨天晚上吃得很饱。”马利说。
把尸体挖出来是一件很浩大的工程,而把那些厚厚的又粗又硬的外层毛和里层的绒毛扯掉吃里面的肉,则更加困难。这只麝香牛显然是不久以前才被埋在这里的,因为她的血还没有冷掉,肉也仍然柔软。
“我爸爸本来希望把它们放在高高的地方,离地面越高越好。已经尽量往上放了。”里艾姆小声说,“他不希望有别的动物来打扰到这些骨头的安宁。”
他们站在断爪湾的海岸边。一般来说,他们可以游过去,顺着海岸线走到麦纳马拉部落族长所在的狼群。可是现在苦海风大浪大,海湾里全都是呼呼的烈风,海面冻得硬邦邦的。他们可以从冰面上跑过去,省了好多时间。
“吃一只已经死了的动物已经很不光彩了。虽然我们没有杀死这只麝香牛,可我们也应该先进行魂哀,因为她既给我们提供了营养,又给我们提供了住的地方。”
“我会带你们去她的骨堆,看看她一生的经历。不过我们必须先去找麦纳马拉。”
“哦,对,我忘了你的鼻子很好使。”里艾姆咕咕哝哝地说。
这时迪莉娅抢着说:“这是你使用的古狼语吗,福狼?”这对姐妹已经习惯了福狼动不动就说出两句古狼语,甚至是熊语。
“所以……”第一次,马利的舌头似乎在嘴里打结了,“所以你找到了她的骨头,然后……然后……”
格温妮丝和沼泽巫狼全都愤怒地转头瞪着他。
对福狼这样的狼来说,啃骨是本能,不单是为了吃肉,还因为他可以在上面刻出美丽的图案。这种本能已经烙在了他的骨髓里。他第一次在骨头上刻画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加入部落。他曾经是一匹孤独的狼,只能自己去捕捉驯鹿。那只驯鹿是一个很不错的对手——年纪大、身体弱,可是很有智慧——所以福狼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也用他的骨头为他搭了一座骨堆。他拖着他的尸体走了差不多一里格多,一路上轰赶着乌鸦,就为了能把他的骨头拖到高高的河堤附近,这样他的骨堆就不会受到打扰。他也为他的妈妈找了个差不多的地方。那里离断爪岩的尖头很近,他计划是自己先带她们去骨堆,然后再送她们去麦纳马拉部落。可是现在,他们找到了这头麝香牛,他知道他们必须先去找部落的头领麦纳马拉,告诉她肉在哪里。
“对,没错。你怎么知道的?”里艾姆问。
三匹狼一起走过去,他们很快发现那头麝香牛是一只很老的母牛,应该是雪崩的时候被压死的。如果她年纪轻一点,她的同伴们一定会把她挖出来。可是她太老了,已经拖了牛群的后腿,所以牛群放弃她也是理所当然。这对牛群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件残忍的事。这头麝香牛努力赶上同伴时所忍受的痛苦,一定比她冻死在雪地里要多得多。对这三匹狼来说,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好运气。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三个有肉吃了,还因为这些肉足够喂饱麦纳马拉部落族长所在的整个狼群。而且他们去报到的时候,最起码可以带上这个好消息,不至于空着手。
“你忘的事情可多了,你这个笨狼!”格温妮丝向下喊。现在,是她戴着爸爸的头盔和面具了。
十五分钟以后,他们终于来到格温尼多的墓前,格温妮丝落了下来。“就是这里?”她问。
“啊,至少它是热的。”马利说着低头继续啃着这一堆热腾腾的肉。这令福狼有了个主意。他知道这里离苦海岸旁的断爪岩已经不远了,可是风从海面升起来的声音和他记忆中的并不一样,听起来好像是从一片冻海上吹过来的。断爪岩那里肯定没有住的地方,他们身体里的热量和养分,会以他们想象不到的速度流失。如果他们能够保暖的话,胃里的食物就还能坚持一阵。福狼看了看他们从麝香牛的腹腔里拖出来的巨大的胃。
“我们还以为你们是麝香牛的牛群呢!”第一匹跑过来的狼喊,这是一匹棕色的大公狼,他猛地站住。另一匹侦察兵眨着眼睛看着他们,因为他们的毛上沾的血已经冻硬了,散发出一股麝香牛的气味。
“在树洞里。”沼泽巫狼说着,向树干下面离地面不远的一个空洞里点了点头,“我能闻出来。”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呢?”马利追问道。
“还饿吗?”福狼问。
“对,是个好主意。”迪莉娅说。
福狼松开嘴巴里叼着的麝香牛的弯弯大角,这是他要带去妈妈的骨堆的。
这对姐妹已经知道她们的妈妈在麦纳马拉部落度过了自己最后的日子。可是她们只知道这么多,真的。她们不知道她被麦肯部落驱逐出来、她的两个健康的小狼崽被送给凯拉抚养以后,她又在麦夫部落找到了新的配偶,也不知道她作为先锋的光荣生涯。莫拉格的一辈子过得非常有意义,福狼只能用自己唯一知道的方式来歌颂她——就是搭一座骨堆。
福狼和两个姐姐默默地走了三天三夜。太阳落在地平线以下,照得地上绿莹莹的,迪莉娅突然站住了脚。“前面那四根棍子是什么?”在他们前面的雪地里,分开竖立着四根大小相同的棍子。
魂哀是狼捕到猎物以后,进行的仪式。猎物在临死前,他们必须要盯着它的眼睛看。猎人和猎物彼此目光紧锁,好像双方之间要达成一种一致。这是一种表示尊敬的行为,是猎人感谢自己将要夺走的生命的一种方式。狼会趴在地上,做出恭顺的姿势,好像要感谢这只临死的动物赐予他们的礼物,同时这只临死的猎物好像也变得伟大,似乎是在说:是的,我很有价值,我的肉会令你们满意。
“干得漂亮,”一个不像声音的声音喃喃地说,“干得漂亮,亲爱的!”
“哦,是的。”她们回答说,虽然这句话更像是叹气,而不像是句真正的话。
“我们应该睡在这里。”他看着自己的姐姐说。
“莫拉格的骨头上一开始没有刻任何东西。我先是试着把她的故事刻在了其他的骨头上,然后我才敢刻她的骨头。我们妈妈的骨头真是美极了。”他看出两个姐姐眼睛里的疑惑。对她们来说,骨头上刻的应该是法律条文,是为了对管理狼族世界的大链条表达敬意,或者是歌颂其他事情,仅此而已。而要通过刻骨头来纪念一匹狼,尤其是她还不是部落头领,就是一匹普普通通的狼时,这种情感是非常难以理解的。更甚者,福狼还用“美极了”这么生僻的词来形容这些骨头。
迪莉娅和马利彼此看了一眼,迪莉娅开口说:“只有一件事,福狼。”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可是对福狼来说,他妈妈的骨头就是很美丽——它灰白色的表面闪烁着古旧的光泽。她的大腿骨上的凸起像暴风中波涛汹涌的海浪,她的头骨闪耀着能够刺瞎人眼的白光——她的每一块骨头都那么可爱。福狼向自己的姐姐走近了点。她们的毛因为沾了麝香牛肚子里的血而粘在一起,不过福狼只盯着她们眼底的金色斑点。“你们很想多了解一些你们亲生妈妈的事吧,嗯?”他轻声问。
“我们很近了!”沼泽巫狼抬头对格温妮丝喊,她正有技巧地穿过幽灵森林密密麻麻的树冠。
他们在午夜前跑过了海湾,没多久,就有两匹麦纳马拉部落的侦察兵向他们跑过来。
“真是讽刺,不是吗,居然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打破了他的防卫。”沼泽巫狼吼道。
“我能闻到兔耳青苔的味道。”沼泽巫狼回答说。
“是我。”他飞快地解释了被雪崩压死的麝香牛的事。然后这三匹狼就披着被冻硬的牛血粘在一起,还挂着白霜的毛,跟着两匹侦察兵小跑着前往麦纳马拉部落族长所在的狼群。
麝香牛的眼睛是睁着的,上面已经结了冰,她无声地注视着天空,夜的布景里星光点点。这三匹狼围住她,用舌头舔化她眼睛上的冰。不久,星空就投射在麝香牛的眼睛里,福狼、迪莉娅和马利全都屈膝跪下来,将头偏过来放在雪地上。他们盯着麝香牛的眼睛,举行最古老的魂哀仪式。仪式结束以后,他们爬进她血淋淋的空腹,睡着了。几个小时以后,他们醒来时,圆盘一样的太阳已经颤巍巍地爬上地平线了。
“就是这里。”他点点头,指了指麝香牛空荡荡的肚子,“这里大到已经可以当个小窝了。我们可以轻轻松松躺进去,这样就不会挨冻。”
沼泽巫狼感到最和煦的微风喃喃地拂过她后脖子上的毛。她抬起头。格温妮丝已经飞到云杉最高的树枝上,轻轻地把她爸爸的头盔放在最高的树洞里。她的喙里还衔着一块骨头——这是猫头鹰脖子上多出来的那第十四块骨头。它们几乎比别的动物的颈椎骨大出两倍,她正努力把骨头吐出来。当她终于把头盔和骨头在新树洞里放好以后,又飞回到地面。“我准备把他脖子所有的骨头都放上去,”她转着头飞快地说,“这样爸爸就可以好好看着他的英雄面具了!”
“骨堆?”马利问。
福狼叮嘱他的姐姐要慢慢吃。“我们饿了这么久,一直只吃小动物,吃太快没有好处。”
“那不是棍子!是腿!”福狼说,“是麝香牛的腿!”
“这个主意其实不错,迪莉娅。”马利说。
福狼没有告诉他的姐姐们,他为妈妈搭了一座骨堆的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