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定介绍:“她是周四小姐,票友世家出身,我请她看戏,图的是她在一旁给我指点。”
“好!”袁世凯顺手摘下蚊帐挂钩上的白兔玉坠递给丫环。“这个赏给你,拿去吧。刚才的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
段祺瑞是袁世凯的老部下,又娶于氏夫人的干女儿做太太,真正的与袁克定是同辈人。袁世凯还健在,便这样不把大公子放在眼里,一旦死了,他袁克定还能从段祺瑞那里讨得一杯残羹吗?袁克定越想越气,也越想越怕。
徐世昌一到北京,袁世凯便称他为老相国。袁这么一叫,上上下下便都叫徐为老相国,徐也以此称谓而自喜。徐既然是相国,那袁不就是皇帝了吗?
“快请他进来!”说着连忙向大门口走去。
想起昨夜看的《秦王李世民》及与袁克定的巧遇,今天又读到这样一篇文章,杨度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他两眼久久地 凝视着这本日文杂志,脑海里思绪澎湃,风急浪涌……
有贺长雄以采访的方式介绍袁克定,从人品学问文韬武略等方面将克定大大称颂了一番。文章最后说,中国现在已是民主宪政国家,由袁大总统在一手治理,他的嫡长子袁克定是他的左右手。依中国的国情和对中国的研究,作者宁愿看到坐镇北京的不是总统而是皇帝。袁大总统应有勇气做唐高祖,他的嫡长子袁克定无疑是今天的太原公子李世民。
杨庄知道包厢里坐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她对那些有权有势就任意指使别人的人素来反感,便皱着眉头说:“你家大公子要说话,他自己不可以下来吗,为何叫别人上他那里去?”
说罢“扑通”一声跪在李渊面前。
“哦!”杨庄回过头去向包厢望了一眼。灯光昏暗,她什么都没看清。
袁克定说:“是呀,过两年就四十岁了。”
“皙子,我请你来,是给你看一篇文章。”袁克定从身边拿出一本杂志来递给杨度。“这是最近东京出版的《富士山》,上面有一篇文章,你拿回去看看。后天下午我派车来接你,从德国回来后我们兄弟俩还没好好叙一叙。嫂夫人还在等着你陪她看戏哩,我就不久留你了。茂顺,你代我送皙子先生下楼去。”
“什么东西?”袁世凯的怒气未消。
袁克定初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听久了也就自然了。但袁克定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太子。这中间最大的区别是,太子为法定的继位人,根据民国的宪法,他不是。倘若哪天他的老子死了,不仅他们全家得搬出,中南海,他本身所享有的一切特权也会失去,就连父亲几十年来一手培植出来的北洋将领都不会买他的账。有两件事很令袁克定气沮。
这天晚上,杨度和妹妹、如夫人在广和楼看杨小楼主演的《秦王李世民》。正看到太原留守府里李世民劝李渊起兵反隋的时候,一个穿戴阔绰的俊秀青年走到身边,弯腰轻轻地问:“请问您是杨皙子先生吗?”
戏台上。还是太原留守府里,李世民正在向李渊恳切陈词:“父帅,不要再犹豫了,千秋大业就在此一举。太原城里三万健儿都在企盼父帅一声令下。孩儿剑已磨,马已备,誓为父帅作前驱,率兵攻打洛阳城!”
戏园子里又响起李世民刚劲决断的声音:“父帅,杨广无道,弑兄篡位,鱼肉百姓,残害忠良,天怨人怒。十八方豪杰,六十四路烟火,无不是冲着洛阳城里的皇位而来的。皇位别人能夺,我们李家为什么不能夺?父帅,为天下苍生,为李氏家族,您就下这个决心吧!孩儿这里跪下求您了!”
方方面面的情形都想妥帖之后,袁克定便下定决心要做那个敢做敢为的太原公子,力劝父亲正位当皇帝。他知道办这样的大事要有许多人襄助,这些日子来,他与朱启钤、段芝贵、周自齐、梁士诒、张震芳、雷振春、袁乃宽等人透露这个意思,他们都积极支持,愿意为恢复帝制效力。这些人固然都是能干之辈,但袁克定觉得他们在社会上声望不够,影响力不大,还得找几个更得力的人辅佐才行。前天,他得知广和楼正上演《秦王李世民》,很想从中再获得某些灵感。正在观看之际,无意间发现了杨度,他心里忽然一亮。杨皙子向来主君宪之说,且多年研习帝王之学,一肚子纵横摔阖之策,社会声望很高,此人不正是一个可利用的绝好人才吗?
杨度点头:“我就是杨度。”
袁克定忙站起,心里为这事郁郁了几天。他从来就不认为徐世昌有多大的本事,当年在翰林院里十多年不迁一职,不得一差,是一个倒楣透顶的黑翰林,以后的飞黄腾达,完全是父亲一手提携的结果。他不思感激袁家的大恩大德,还一个劲地在自己面前装模做大。袁克定对徐世昌怎么也尊敬不起来。这几年,他口口声声要做大清的遗民,义不食民国之粟,隐居在青岛。但一旦父亲叫他做国务卿,他又出山了。声称是帮忙不受傣禄,然父亲略施小技,说每月四千大洋不是政府开支而是从总统特支费里支出,他便欣然接受了。总统特支费是哪里来的,还不是政府的钱?一想到这些事情,袁克定便对这个老头子简直有点鄙夷了,真是一个既要权和利,又要名和望的典型的伪君子!
丫环神色安定下来,话也说得流利了:“我看见床上盘着一条龙,金光灿灿的。”
这几句话说得袁克定愈加难为情,忙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徐世昌毕竟是袁世凯几十年的拜把兄弟,且在醉意中,袁克定在大不舒服之后尚可略作宽谅,而段祺瑞的据傲不恭,则令他不能容忍。
杨度起身,在屋子里背着手慢慢踱步。这两年来动荡不安的政局究竟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中国究竟宜民宪还是宜君宪呢?这些疑问,近几个月来反反复复地在杨度的脑子里出现。他颇为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多年来的定识,被热闹一时的民主共和的潮流所迷惑,弃君宪而主民宪,以致招来别人的指责,指责很多,归结起来不过“见利忘义”四字而已。然而两年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利益呢?既未入阁,更无阁揆之望,说来说去,仍不过一幕僚罢了。当初放弃信仰面对现实,说穿了,其实是为了获得一个高位,然后凭着这个高位去从容展布平生之学,做出一番大事业来,既为国家苍生谋取福祉,也为自己挣来生前死后之盛名。这其实也不错。一个士人,不凭借“位”和“势”来做事,他又靠什么来实现一匡天下的抱负呢?共和两年了,国家既未得一日之安宁,自己又未获一席之地位,是不是应该迷途而知返,改邪而归正呢……
“看清楚了,的确是一条龙。”
周四小姐大大方方地与杨度打招呼:“杨老爷,请坐吧。大公子是开玩笑的,他是个大行家,哪里要我指点。”
谁知段祺瑞的脸色马上变了,本来就有点歪的鼻子更加歪得难看,冷冷地说:“芸台,这事你不要管。要问,也只能轮着总统来问我。”
思前想后,袁克定愈来愈看清楚了,必须效法当年的太原公子李世民,务必说服父亲乘此国民党已全部被打垮,民国建立还只有两三年百姓仍留恋皇帝的时候,及时改国体登帝位,把一座锦绣江山揽在自己的怀抱中!
“万世英主唐太宗,其最为英明的时候就在这一刻。”袁克定指着戏台说,“皙子,你听。”
“看清楚了?”
看着袁克定呆呆地站着,没有任何表示,徐世昌急道:“快呀,快跪下来呀,老伯好指点呀!”
正在遐想之时,茂顺进来,柔声禀报:“大公子,杨先生来了。”
袁克定从小跟在父亲的身边长大。当年袁世凯到朝鲜后很快发迹,他信守诺言,把沈氏从上海妓院赎出接到汉城。沈氏不能生育,袁世凯则派人去项城老家接克定来朝鲜。于氏知丈夫不爱她,抵死不肯放克定。经袁氏本家又是开导又是威胁,才不得已忍痛放儿子远去。袁世凯本想要克定认沈氏为嗣母。但年仅四岁的克定却很懂事,牢记母亲的教导,只叫沈氏为姨娘,绝口不叫母亲。沈氏灰了心。袁世凯于失望中看出儿子重血缘的天性和执拗的脾气,他倒很欣赏儿子这两个特点,遂不再强迫儿子认沈氏为母,并着意加以培植。克定一直在朝鲜长到十六岁才随父回国,以后跟着父亲辗转济南、保定、天津各地,也没有去应试,只是后来挂了个农工商部右丞的虚职。这两年来,连这个空衔也不要了。多少年来,袁克定基本上充当父亲贴心帮手的角色。年年月月官场的熏陶,尤其是亲历父亲罢而复起的政治风波后,袁克定深知“权位”二字的重要。对此中三昧,他远比一般人咀嚼得深透。
徐世昌从青岛来北京不久,袁世凯在总统府居仁堂设家宴为之洗尘。席上,袁命儿子给徐把盏敬酒。大概是蛰居多年重登政坛心情特别兴奋,也可能是多喝了两杯有几分醉意,当袁克定再次为他斟酒时,他拉着袁克定的衣袖说:“克定呀,想不到一晃三十多年,你也是快四十的人了。”
近几个月来,身为陆军总长的段祺瑞不知因何事,常常不参加总统召集的会议,每次只打发副手徐树铮出席。徐树铮这个人阴阴地,总是用斜眼看人,开会时多半一言不发,板起面孔笔挺挺地坐着。袁世凯总觉得此人不大对劲,有时回到家里,不免在儿子面前嘀咕两句:“芝泉这人怎么啦,总打发姓徐的出面,他自己干什么去啦!”
又见袁克定身边坐着一个打扮得十分娇艳的女人,却并不是夫人吴氏,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她,只望她笑笑。
第二天午后两点钟,该是叫醒袁世凯午睡起床的时候了。那丫环端着袁世凯常用的墨玉杯来到床边。她轻轻撩开蚊帐,忽然“哇”地大叫一声,墨玉杯掉在青砖地上打得粉碎。袁世凯被惊醒,虎地爬起,见心爱的玉杯破碎在地,怒道:“怎么回事?”
“是。”
说罢起身,周四小姐也站起来,含笑与杨度告别,名叫茂顺的那个俊秀青年仆人恭恭敬敬地将杨度送回座位。
袁克定的仪表本来长得不错,并不妨碍他领袖人伦。去年春上,他正在洹上村闲住着,忽然父亲急电他速回京师。为赶火车,他骑上一匹快马飞奔彰德车站。袁克定的骑术本不高明,且心里焦急,快到车站时他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昏死过去。众人将他急救过来后发现右腿已断裂,右手掌也被沙石擦得血肉模糊。北京的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有使袁克定的右腿恢复正常,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袁大公子成了袁大瘸子了。右手掌虽然愈合,但留下一块很大的疤痕,十分显眼。在公开的社交场合里,袁克定不得不戴上手套遮丑。秋天,他专程去德国治腿。在柏林医院住了四五个月,虽大有好转,但走起路来仍然有些跛。袁克定有时很苦恼,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中国历史上似乎没有过瘸子皇帝。自己成了瘸子,今后还能够做皇帝吗?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只要名正言顺地登了基,就无人敢拿这点来指摘,没有先例,难道不可以自我而始吗?
袁克定一向对父亲恭顺,见父亲这样命令他,只得跪下,将头触到地面。
杨庄正看得起劲,不悦地说:“你家大公子是谁,看完戏以后再说吧!”
笑完后,徐世昌又说:“那年你还不到三岁,吃饭时站在我旁边。我说克定呀,你给伯伯磕个响头,伯伯给你一个虾肉丸子吃。话刚说完,你就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大响头。我说乖孩子真听话,马上夹一个丸子给你,一个大丸子把小嘴塞得鼓囊囊的。还记得吗?”
那丫环结结巴巴地说:“我看、看见一、一样东西了。”
杨庄悄悄问哥哥:“是哪位大公子?”
徐世昌快乐极了:“不错,不错,那年也正是这个样子。乖孩子,真听话,看在你已是大人的面子上,老伯不再赏你吃虾肉丸子了,快起来吧!”
袁克定仍站着不动。他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人尊重的大公子了,怎么还能像两三岁的懵懂小孩那样呢?这个徐老头子,莫不是让几杯酒给灌迷糊了?袁克定老大不情愿。袁世凯好不容易请出徐世昌,为不让他扫兴,对儿子说:“你就给徐老伯再跪下磕个头嘛!”
毫无疑问,这篇文章是袁克定借有贺长雄的笔来赞扬自己的。之所以选择在日本刊物上发表,而不在中国报纸上登出,决不因为有贺长雄是日本人的缘故,而是袁克定并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他就是今天的太原公子,他是有选择地将这篇文章送与人,试探对方的心思。杨度又想起昨夜袁克定的话:“万世英主唐太宗,其最为英明的时候就在这一刻。”劝父帅造反称帝,在袁克定看来这是李世民最有见识的一着。这样说来,袁克定是有意步李世民的后尘,父亲称帝,自己日后好以太子身份顺利登基。明天叙谈的话题很有可能就在这里,得好好思索思索。
温泉的好处后来被皇室知道了,他们认为天子脚下的这块风水宝地不能让寻常百姓占用。明代中叶,此地被辟为皇家禁苑,只供皇室成员享受,别人不得染指。到了康熙晚年,这里建起了一座温泉行宫,并凿池蓄水,筑成大大小小的浴池,供皇室成员休闲疗养。好大喜功的乾隆将温泉行宫大为扩建,分前宫后宫,还新建澡雪堂、漱琼室、飞凤亭、汇泽阁、开襟楼等亭台楼阁。夏天鱼游荷塘,柳垂碧水,十分清幽。到了寒冬季节,到处都是冰天雪地,此处却可见青青叶片、零星小花,仿佛南国冬景一般。庚子年八国联军驻扎在这里,行宫被野蛮践踏。之后,随着满人气数耗尽,小汤山也日渐冷落荒芜。
浴池旁边放着各种款式的皮沙发和躺椅,茶几上摆着各式洋酒、咖啡和绿茶等饮料。袁克定常常带着他所喜欢的人来这里沐浴,浴后则躺着饮酒聊天。
小汤山有两处温泉,即使是三九寒冬,这两处泉眼里冒出来的水都不低于摄氏五十度。泉水中含有多种矿物质,对治疗湿疹、神经炎、颈椎病、腰椎病、风湿性关节炎有奇效,而且水量大,一年四季日日夜夜涌流不息,附近几十里的百姓们从这两处温泉中获益甚多。
清朝覆没,皇家禁苑自然也不再是禁区了。这两年有些遗老新贵便在这里占地起屋,作为休养之所。袁克定早就看中了这块宝地,他花重金建起了一座精致的别墅。他的别墅院落里除花木山石外,最为别致的就是一所西洋式的浴池。浴池建在室内,长有十丈,宽为五丈,全用进口磨砖砌成。南头将温泉水引进,北头将水放出,一天到晚水是流动的,既控制在一个温度上,又干干净净。
看完戏回家已半夜了,杨度没有看袁克定推荐的文章。第二天上午吃完早点后,他进了书房,翻开了那本《富士山》。这是一本创办不久的日本刊物,他留学日本时还没出现。拿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印得也精美,看来刊物的背后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在支撑。他扫了一眼目录,多为政论文章。其中有一篇上画了一个红圈:访太原公子袁克定。署名为有贺长雄。有贺长雄是日本著名法学家,杨度在东京法政大学读书时,还听过这位大学者的课。他翻到那篇文章,见里面还杂着两张纸,原来是中文译本。显然这是袁克定叫人翻译印刷的,为的是让不懂日文的中国人读。杨度不需要翻译,他流利地读着原文。
袁克定有一妻二妾。夫人乃有名的金石学家、曾做过湖南巡抚的吴大澂的女儿。二妾也长得漂亮。但袁克定并不太贪女色,而另有癖好。他患的是断袖癖。断袖风历代都有,到了晚清官场此风特炽。许多官宦人家都养着面目皎好的男童,在家寸步不离,外出则跟随一旁。尤其是戏班子那些演技又高长相又好的伶童更受垂青,或出高价买之置于室,或常招之饮于堂。跟随在袁克定身旁的茂顺便是他从三喜班里买来的宠伶,而小汤山温泉则是他和京师宠伶们饮酒作乐之处。这位袁大公子固然有断袖之癖,然则他的最大癖好尚不在此,而是在权位上。
“还不都是为了老爷子在忙。”袁克定笑着说,“不说这些了。皙子,你看今晚小楼这个李世民演得如何?”
说罢哈哈大笑,袁世凯在一旁也乐得大笑,弄得袁克定脸红红的,很不好意思。
杨度说:“我家小楼的戏自然没话说,把个文武全才的小秦王真的演活了。”
小汤山在昌平县境内,离北京城有百里之遥,乃是个有名的温泉区。因为南京有个汤山温泉闻名国内,此地规模小一点,便依其名而叫小汤山。
袁克定看着徐树铮,心里总有几分怯态,又认为段祺瑞不参加会议是毫无道理的。有次他到段家去,就直截了当地问段为何不参加会议。
袁克定这时看到父亲面色极为兴奋。为了验证父亲究竟想不想做皇帝,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把平时白天侍奉袁世凯起居的一名丫环叫来,赏她二十块大洋,叫她如此如此。
丫环接过晶莹的玉坠,心里高兴极了,走出袁世凯的卧房后,马上把这一切报告大公子。
杨度坐下来。刚才那位青年端来了一杯香茶,杨度接过,说:“好久不见大公子了,近来忙些什么?”
“不记得了?”徐世昌摇摇头说,“来,老伯告诉你。当初你是这样跪着的。”
亦竹掉过头插话:“你家大公子在哪里?”
袁克定碰了一鼻子灰,脸涩涩的,很久不能恢复自然。他真想跳起脚来将段骂一顿,但又找不出恰当的理由来。是的,他是陆军总长,要说他,也只有总统才有这个权利。此话并没有错,但话中之话,则是再明白不过了。袁克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俊秀青年说:“我家大公子有请。”
袁克定因此确信父亲是极想做皇帝的。
徐世昌说:“难怪我不能不老,当年那个穿开档裤尿了我一身的小家伙也快四十了!”
说着,取下了墨镜。
袁克定又想起那年读过的《大周秘史》,书里有许多方略值得借鉴。是的,还得把这本书借来,再好好地读一遍。
能把父亲说动吗?工于心计的袁克定细心地观察了一段时期,他从许多迹象中看出,父亲的心思与自己是十分接近的。
青年指了指后面:“就在楼上包厢里。”
正当杨度在槐安胡同里这般思来想去的时候,小汤山别墅里,袁克定的心绪也不安宁。
李渊端坐在虎皮椅上,一手扶着几案,一手抚着膝盖,双眉紧锁,面色严峻,正在紧张地思索着。整个广和楼鸦雀无声,所有观众都被台上的表演吸引了。
俊秀青年颇觉为难。杨度起身对她们说:“不要紧,我去去就来。”
“我家大公子想与皙子先生说几句话。”
所有这一切都因为只是大公子而不是太子的缘故,倘若是名分已定的太子的话,包括徐世昌、段祺瑞在内,哪一个不应该在他的面前诚惶诚恐俯首称臣!
“我看到了一条龙盘在床上。”丫环重复了一句。
杨度一看,惊喜道:“芸台兄,原来是你呀!”
刚走进包厢,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忙站起,说:“皙子,没有想到是我吧!”
“英雄!李世民真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英雄!”袁克定情不自已地叫起来。杨度也被这一幕深深迷住了。
自从父亲做了民国的大总统后,袁克定的身份更加不同了。“大总统”这个称呼,对于绝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很陌生,他们叫不顺口听不习惯,叫得顺听得惯的还是传了两千年的“皇上”。万民之上的统治者,薄海之内的第一人,不就是皇上吗,叫什么大总统呢?尤其是称呼袁克定,更加为难。仍旧叫大公子吗,似乎不能突出天下第一大公子的地位;总统之子,外国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称谓传进来,于是不少人干脆沿袭旧时的称呼,叫他太子。
父亲的儿子有十多个,倘若真的做了皇帝,这皇位能不能确保传给自己呢?对此,袁克定充满信心。在诸多兄弟中,他是惟一的嫡长子,有着别人不可企及的地位。况且那些庶弟们不是年岁小,便是才具平庸,也不是他的竞争对手。惟有二弟才华出众,五弟器识开朗,也能得到父亲的欢心,但老二放荡,老五志在实业无政治野心,袁克定相信父亲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们。只有一点,颇令一心想由太子而登皇位的袁克定感到遗憾,这便是他的仪表上的缺陷。
“袁克定。”
“什么?你说什么?”袁世凯又惊又喜,瞪起两只精亮的大眼睛,声色俱厉地追问。
相国府里最先恢复端茶送客的礼仪,接着京师各衙门纷纷效尤。再接下来各省都督传人用令箭,行程用滚单,下属求见时呈递手本履历,这些都与前清官场一模一样。各省都督向政事堂行文都用“呈”字,只有前后任过直隶都督的冯国璋、赵秉钧对政事堂行文用“咨”。这也完全是援引前清直隶总督视军机处为平级机构的老例。许多官吏都认为民国官远不如前清官的尊严,建议将部长改称尚书,都督改称总督,民政长改称巡抚,县知事改称县正堂。不少地方,官吏出门乘坐绿呢蓝呢大轿,鸣锣开道,前呼后拥。卸任后勒令百姓送万民伞,立功德碑。丁忧守制、回避本籍的事也屡有出现。所有这些,袁世凯都知道。他不但不制止,还时常私下里称赞,说民国的制度不像个样子,还是过去的规矩好。
有一天,袁世凯的胞兄世廉的儿子从河南项城老家来,对叔叔说:“袁氏祖坟去年冬天培坟添土时,突然发现一条大赤蛇。隆冬天气,蛇是不会出洞的,何况这样通身红透的大蛇,不说冬天,就是大热天也见不到。堪舆家都说,咱们袁家要出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