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一回事,我的小家伙,是不折不扣的一回事。你会怎么想呢?比如说我,假如我工作,那是因为我喜欢工作。归根结底,那是一回事……工作……不工作……只要一开始,只要养成了习惯就行。你一开始干……一个礼拜之后就能做到……问题是……”
“我突然感觉有点疲乏,是坐飞机……”
她不回答,她在思索。
“我并不是有意变成这样,”他喃喃说道,“这又像我二十岁那年一样。我还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事。”
“你当时在睡觉,你当时一直在睡觉。你不愿上学。你在睡觉。”
“即使去了,过两天我也会走。我好像处在边缘,属于开玩笑的一族。我做什么事都成不了。我缺一点什么东西。”
“要那样,就没有必要为此而后悔。”她说。
“我知道。但没有必要为这个感到悲哀。”
“因为我太老了,你不能理解。”母亲低声叹着气说。
“我当时真正宁愿你睡觉。”
“噢!我想起来了,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别的什么就是我,不是别的,就是我,是我听任你睡觉。你不愿上学,我就由着你,我听任你睡觉。”
“不,不是那么回事。另外五个,我叫醒了,你,没有。你,每天,我都没能叫醒。”
“我永远也不能工作。”
她用抱歉的神气朝他微微一笑,这种抱歉仿佛已被时间压缩成了一种遥远的记忆。他俯身拿起她一只手。
她垂下眼皮,很庄重的样子,以念令人痛苦的警句的语调说:
“喝吧。”
“别这么想,我的小儿子,别伤心。”
母亲朝她的儿子俯下身子,她经受着爱的煎熬,眼神里洋溢着火辣辣的激情。
他抓住她的双肩,笑了。
他朝她更低地俯下身去。
面对如此真切的心里话,母爱又像初生他时那样强烈地震撼着她。她什么也没有回答。
“这么说,你曾经相信,生活就是这样。”
“必须把工厂卖掉,尽量卖个好价钱。你们把钱分了。从此再也不谈此事。”
“其余的事嘛……无关紧要。”
“你瞧瞧我,我看上去很不幸吗?”
“不,这不能解释一切,不,肯定在我身上发生了别的什么。”
“不对,你叫醒我了,不对。我还记得你是怎样叫醒我的,你对我说……”
“我不大清楚是什么,但我缺了点东西,这是肯定的。”
“你瞧,当我看别人时,”他用平常同她聊天的口吻说,“比如,看我那些哥哥时,嘿!我不理解,我认为他们在浪费时间。”
“不。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五个孩子里,突然有一个,为什么?有一个没有叫醒。这是很大的不幸。”
“不,不对。我对你的一切都太了解……而且只了解你的一切。我当时没有叫醒你。”
“我不想让你太难受。”
“对,你说得有道理。”
她再把自己的身子往后一靠,又一下子感到疲惫不堪。
“我不能工作。”
“但我既然对你说过,我想起来你是怎样叫醒我的,你对我说……”
“对。我原本想说的问题,就是不要想得太多,如此而已。”
“如果我得到那个厂,我一夜就把它输光。最好还是卖掉它。”
“喝点香槟酒。”
他还想回答,但她什么也不愿听。不过,他还在尝试。
她摘下眼镜,听任一种死亡一样明显的疲乏侵蚀全身。
“你什么都不缺。只不过……”
“听其自然吧,妈妈。”
“不过,我的儿子,”但她说话时已失去了信心,“不过,那是金子,那是需要赚的金子。”
“什么?”
他给她斟酒,把酒杯递给她。她喝酒。他又充满希望。
他竟然还在笑,在他这样的年纪,想到那样的睡眠。
“你是叫醒我了,但我没有去上学,却去掏鸟窝。”
“假如没有人叫醒他们,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会那样睡觉而不去上学。我……我,我当时就没有叫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