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她的手,用教训的口吻亲切地说:
“不,不……”她叹着气说,“你不明白。那不是她们的错,是我……对我来说,事实是……是他们在干活……”她用双手遮住脸,以掩盖她的烦恼,“是他们像粗人一样干活……”
“那把它们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
“我是身不由己,”她叹口气说,“我干什么都充满恶意。显然是因为我变得太老,太老了……谁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我再也没有力气同这样的感情作斗争……我什么都没有了。”她摊开双手,把手朝他伸过去,“没有好心肠,没有道德……什么也没有。再给我一点香槟酒,给吧。”
“你这么认为?”
“必须试试,妈妈。”
“你呀,不管怎么说,你戴的手镯实在太多了。”他笑着说道。
“那我别活了!”母亲叹着气说,“那都是钱带来的东西呀。”
母亲看看那个女人。她很美,而且正在注视她的儿子。他们俩跳起舞来。老板看见母亲单独坐在那里,便走到她的桌旁,问她梅尔巴好不好吃。
“那倒是。”他说话时垂下了眼睛。
她注视着他,仍旧怀疑着。他在微笑。
“那姑娘跳得不错。”她说。
她摸摸自己的胳膊,像在摸什么贱价的商品。
“你说得对,可是,你瞧,我得去请那个女人,她在那里,在乐队的右边。”
她语不成声,竟变得呜呜咽咽。
“真的。两只胳膊戴十七只手镯,四不像。”
“唉!奶水充足,壮得像牛,我却在哭泣……我现在再也不哭了。我本来也想对你说这个,我发誓永远不再为任何事情哭泣,任何事情,你听见了吗?不为任何事情哭泣。我这辈子一直那么傻,这是对我这傻劲儿的惩罚。”
“不行,”儿子说道,“你今天吃了那么些东西,不能再吃了。饿只是你的一种感觉。”
“不能喝得太多,妈妈。”
“哈!哈!”母亲笑道,“多么不幸!”
“你把它们好好放到柜子里,锁上柜子,再也别想它们。”
玛塞尔边跳舞边朝母亲微笑,却对她的舞伴很冷淡。老板也对她笑笑,但他的笑是非常职业化的。而雅克跳舞的模样却跟刚才不一样了,他两眼低垂,鼓起来的嘴流露出悲哀和厌恶。那女顾客很招他喜爱,但他竭力不表现出来。母亲很明白,她把兴趣转到玛塞尔身上。
“我饿了。”
儿子如此坚持,这倒着实让她吃惊。
“我原想问你别的事情,假如你能对我说的话。我想问你,为什么你那么眷恋那个工厂?”
母亲对玛塞尔表示鼓励:她亲切地朝她点点头,微微笑着。雅哥的老妈真是太老了,老板想,她啥也猜不出来。很显然,她已经忘记了玛塞尔是什么人,她还以为玛塞尔跳舞只为了好玩呢!再说,谁也可能搞错。玛塞尔微笑着,非常注意母亲,注意她那么兴致勃勃地看她跳舞。她在舞伴的怀里,终于能无拘无束地为自己一个人享受一次母亲。老板有点扫兴,又回到吧台去了。别的顾客陆续到来。那是个礼拜六的晚上,来的客人不少。人们走进来会马上看见这位满手臂金饰的老太太,尽管老板给她指定的位子很隐蔽,她仍然引人注目。他们都面带微笑,询问着她怎么会,她为什么会坐在那样一个地方。有人把她的情况告诉了询问的人,但母亲并没有看见他们的惊异表情,因为她正全身心地注意观看着玛塞尔跳舞。她在舞厅朦胧的灯光里显得非常苍白。她那双在沉重的金镯子压迫下的手臂在黑色的长裙上对比强烈地突显出来。
有几个顾客已经走了。还有两对舞伴在跳舞,他们紧紧搂抱着,欲火中烧,忘记了周围的世界。老板又开始摇调酒器。儿子一直盘算着给她提个意见,他在犹豫,但最后还是说了。
“不管怎么说,这辈子过得不怎么样。”但儿子不再听下去了。
“不,不是的,妈妈,但我的工作,就是跳舞。”
玛塞尔在吧台的门后消失了。音乐从没有间歇,而舞伴们也从不停止跳舞,他们一直互相紧紧依偎着。由于玛塞尔没有再回来,母亲有点想她,她模糊地问自己,玛塞尔究竟干什么去了,她对自己提这个问题时并无诚意,她其实有所意料,因为她已经有点醉了,而且又已老迈,此刻也并非注重道德之人。这时,只有那女顾客走了。因此儿子回来看他的母亲。
“你真的这么想?”
“这是为了让我高兴,我知道。”
“简直就是橱窗,很显然。”
“我一想事,我又会看见你们,我想到你们当时正在家里睡觉,每个角落都有……在绿色帘子遮荫的地方,你还记得吗……当时我正在哭泣,因为我欠了好多债。你们在那里,我呢,在哭泣。”
“我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这工厂。”她说。
“但酒让我舒服点,我的小儿子。”
“唉!”老板叹了口气。
母亲把身子蜷缩起来,她闭上眼。
“什么也没有了,”她又说,“没有孩子,没有头发。你瞧瞧我这胳膊……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工厂。”
“我记得。我夜里起床撒尿,我发现你正在黑黢黢的地方哭泣。有一次,我当时八岁,你竟问我怎么解脱。”
“真傻。为什么想到我?像我这样的人,不完全值得一提……总之,我的意思是,不,值得一提,当然……但也不是在社会上。”
“挺好。”母亲说道,她刚发现玛塞尔还一直在与那同一个顾客跳舞。
母亲也笑了,她看看自己的胳膊,很感动。
“我让你厌烦了。”母亲叹口气说。
儿子忙不迭从桌边给老板打了一个互相领会的手势,替她要了一瓶。老板跑过来开了瓶新酒,给老太太斟了一杯。她一喝完酒便宣布:
“如果你愿意,”她对儿子说,“咱们可以再要一瓶酩悦香槟。”
“她笑起来毕竟很漂亮。”她说道。
“唉!”老板仍旧叹了口气,想寻求看法一致的人真是枉费心机。
“而你,我的小儿子,你却啥也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