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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上树的日子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斯 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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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塞尔起身去吧台,她把这事告诉了老板,老板说梅尔巴快到了,她便在那里等。

“我不知道。因为我是坏人吧。”

“好像要呕吐。一想到他们,我就没好心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这次旅行都是为了看我。”

“当然啰!”儿子回答。

母亲的眼神变得悲哀,充满绝望的亲情。

“真的,你不希望任何人好……我想起来了……有些时候我也问自己,你是从哪里来到我这里的……”

“她连梅尔巴都没有吃完。”母亲抱怨说。

“那不算什么。”儿子说话时用手往空中甩了一下。

“不喝也不行呀。”儿子说。

“知道什么,小姐?”

“我不善良。我不善良,因为当我偶尔想善良时,我马上就为这个想法感到可惜。有时我真心诚意给她带回来一块牛排,她随即吃起来,我一看见她吃,我就感到可惜……我感到可惜,怎么对你说呢?挺心酸的。”

“我原来并不了解。”

“您要是知道,我们晓得您在这里,在这个大厅里,我们有多么高兴。”

“可以,我不怨谁,听我说,这一切都怪我。”

“真奇怪,”母亲说话时注视着儿子,“就好像你对她吃的东西感到惋惜似的。”

“那毕竟不是她们的错。”

她喝酒。他没有说话,却仔细观察着大厅,看看有没有哪个女人应该由他接待。

“但你的内心深处并没有丝毫坏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这我知道。对我来说,完全是另一回事。你明白,我呀,现在的情况是,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不想了解任何事情,”她做了一个了结一切的手势,“也别跟我讲任何麻烦事。当他们的老婆来找他们,比如说,戴着漂亮的首饰,金首饰,跟我花六十年才配得到的金首饰一样的首饰,好,我就想杀了她们……而且我并不对自己掩饰这点,我对自己这么说……”

“那倒是,那不是她们的错。你瞧我多么……”他在开玩笑。

母亲显然没有听见。三个也穿着无尾晚礼服的黑人乐手来到一个台子上,他们调试着乐器的音准,一个萨克斯风,一套打击乐器,一只小号。母亲又戴上眼镜,好奇地审视着他们。有两对舞伴来到舞池。乐队奏一支探戈舞曲。玛塞尔端着梅尔巴回来了,他们便立即开始吃起来,他们是在沉默中品尝餐后点心的,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沉默。母亲一直戴着眼镜,无拘无束地微笑着,视线时而停在她的盘子上,时而停在黑人乐手身上。一对舞伴起身去跳舞。吧台的一个顾客连忙跟过来邀请玛塞尔。他一出现,玛塞尔便乖乖地跟着他走,还没有来得及吃完她那杯梅尔巴。

“我向来如此。人们一吃东西,我就感到惋惜,我可惜他们吃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让她去吧,她今天吃得够多的。”

“别想方设法去理解了。”儿子笑笑,因为他已开始担心他们谈话的走向。

“哦!是的,同您一道喝香槟酒,”玛塞尔说,“您要是知道……”

“臭娘们儿。”

他有点惊吓,仿佛从梦中醒来。

“她人挺好。”母亲说道。

“也许,喜欢看人家吃东西,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能说明是好人或别的,啥意思也没有。或许是因为曾经有过孩子,如此而已。”

母亲又戴上眼镜看玛塞尔,此前她一直忘记了这么做。玛塞尔袒胸露肩,施了那么重的脂粉,几乎认不出她了。她美丽而年轻,还算年轻吧。母亲摘下眼镜,她明白了在此之前她没有留意去了解的事,在这个新发现的影响之下,她的脸猛然红了起来:她明白了玛塞尔自十六岁从岩洞里出来饱受饥饿煎熬之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样的回顾使她的心承载着巨大的怜悯之情。

她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令人安心,然而他,儿子,他却一向喜欢迅速概括一切,仿佛时间在催促他这么做。

“当她吃牛排时,就好像全世界都再没有牛排吃了似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儿子,你瞧,一喝香槟酒,我又感到疲倦了。”

“那也没什么要紧,”儿子说话时垂下眼睛,“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她,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要是谈别的,那我会更自如,我。”

母亲仍然怀疑。

“我从不希望任何人好,从不。我很恶。”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时不时也有过希望人好的情况,情不自禁,注意,但事后,得,又后悔了。”

“可是,一般说,你父亲和我自己……我不是说现在……我们还是比较善良的,我觉得是这样。”她边回忆边说。

“但儿孙们,一个个来到世上,年代长着呢,”她叹着气说道,“年代好长。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大群子孙……哎呀呀!多么不幸……我希望你给我一点香槟酒。瞧,我又想起我厂子里那些人了。我一想到他们就好像要呕吐。”

“没错,你竟会这样,这的确很奇怪……”母亲仔细观察这个儿子,试图在他身上看出自己的血脉,“而我呢,当有人吃东西时,我不能说随便哪个人,我就高兴。”

“也许吧,”他笑笑,“算了,别谈了。”

“但你并不那么恶,不,”母亲又说,“最主要的,是你自己愿意成恶人,纯粹的恶人,就像你做什么事都想彻底一样,愿意成为不折不扣的恶人,就这么回事……”

母亲戛然而止,她再一次受到这个儿子的蒙蔽。

他把杯底剩下的酒小心地倒在她酒杯里。

“假如你们必须马上开始工作,”母亲说,“我想我不应该妨碍你们,但我又很愿意和你们俩一起喝一杯香槟酒,孩子们。”

“喝点香槟酒吗,儿子?”

“也许你这人本来就不善良。”

“一切,什么一切?”她问。她的眼睛明亮清澈。他消除了疑虑,再一次感到减轻了在母子关系中欠下的巨额债务。但他又有一丁点想哭的愿望,跟上午一样。

“这梅尔巴来得好慢呀!”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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