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是谁的归人,
如何敲开过往深锁的重门,
我错了,尽管我们只是渺渺沧海里的一颗沙粒,生灭荣枯转瞬被人遗忘。可谁也无法让自己活到了无痕迹,无法将自己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纵然死去,魂魄也会停留在某个伤感的季节里,接受三生三世的轮回。我们总说人生如戏,可是每日在镜前描摹画彩的却是自己,尽管没有谁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却终究逃不过宿命设好的局。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要么不愿意开始,倘若有了开始,就一定会走到结局。若问缘由,则是我信因果,我相信这世间有因果轮回。有花开,就会有花落;有缘起,就会有缘灭;有别离,就会有重逢;有沧海,就会有桑田。尽管万物起落有定,可我们还是不知道用什么来抵御变幻无常的人生。
那么多擦肩的过客,
自我动笔写苏曼殊那一天起,心中就有种难言的滋味。因为他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传奇般的人物注定过不了安稳平静的日子。身逢乱世,加之他旷世的才情和非凡的际遇,令苏曼殊这一生漂浮如云,孤独若雁。他用半僧半俗的身份游历在庙堂和红尘之间,往返在日本和中国两岸。若说寂寞,苏曼殊身边从来不缺人,有畅谈人生的知己,有刻骨铭心的红颜。若说幸福,苏曼殊自小飘来荡去,从来没有一处属于他的归宿,直到死去,都是那样地孤独无依。
却不知,
我在红尘,
究竟该如何,
一点风声也杀人,
一个天涯浪子就这样没落地过完了简短的一生,死后有诗情画境的西湖安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所谓归宿,莫过如此,停止呼吸的那刻起,就意味着结束了人间所有飘荡。一个人从生命的最初走到最后,无论是以喜剧还是悲剧的方式收场,都算是圆满。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轻描淡写,那些错综复杂的故事都源于无意。就如同信手拈来的笔墨,不受任何的拘束,可以肆意在岁月的纸端上挥洒汪洋。烘托出的意境是十里烟波,是霜林醉晚,是绿云晓雾,是柳岸青山。
这个被世人称作情僧、诗僧、画僧、革命僧的人,背负着让人神伤的传奇,在浮世行走,看似洒脱自在,其实如履薄冰。他活了三十五年,三十五,对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来说,多么地短暂,像是一段青葱韶华里的插曲,飘忽即逝。可对于一个刚刚来到人间的婴孩来说,又是多么地漫长,该尝尽风尘冷暖,看遍千里飞沙。人和人真的不同,有些人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创造永久的传说,有些人用一辈子都无法留下些许的奇迹。
一只红尘孤雁以为天长地阔就可以任意逍遥,但也只是往返在人间水岸,过着一粥一饭的生活,赏阅一草一木的风景。曾有法师为他批过命,说他一生错在情多,才会有那么多无法躲避的劫数。我经常说一句话,活着就是来消孽的。消去你前世的孽债,从此清白地活着,简洁地活着。其实我还是错了,宿债是无法还清的,你清算了前生,还有今世。人生就是一场不知疲倦的轮回,我们早已将日子尝到索然无味,却依旧要安分守己地过着每一天。
说是后记,却断续地不知表达了些什么,像是瓦檐的雨,静静地诉说冬日里一个寒凉的故事。然掩卷之时,窗外竟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江南第一场雪,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结。不与任何人言说,就这么来到人间,洁白轻盈的风姿带给世人无尽的喜悦。我们总是被一瓣雪花打动,为了那份灵逸和清扬,愿意割舍一切纠缠,与它一起消融。我想起了苏曼殊,看过江南的春雪,又在多梦的桥头,看一场璀璨的樱花。
白落梅
不要问这世间,
2010年12月
我做了一朵青色的云,
还有几多的真心,
在穷途末路的时候,
让我回到,
就和自己的影子相依为命。
焚香听雨,泡一壶清茗,不是假装优雅,只是为了浸染一点禅意。我想起了枕着潇湘雨竹、一夜不眠的林黛玉,想起了隔帘听雨、举樽独饮的李清照,还想起了共剪西窗烛、话巴山夜雨的李商隐。雨是诗人心中的情结,也是众生前世的约定,温润又迷蒙,诗意又惆怅。而苏曼殊这只在红尘风雨中漂泊一生的孤雁,亦被雨打湿过翅膀,滋养过情怀。
没有谁可以给得起你一个确定的答案,岁月就是清梦一场,我们演绎的时候无须太过逼真,有时候,似是而非的表达更添朦胧之美。人生舞台上的这出戏从来都不是静止的,它有着流动的韵致,在光影交错的剧幕里,会让我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待一切纷纷退场时,忙碌了一生的你我,寻觅的仅是一处宁静安适的归所。真的不必再对错过的人和事念念不忘,如若有缘,在来世的渡口终会重遇。那时再把今生没有说完的话说完,没有了却的彻底了却。
被迫接受了漂浮的命运,
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捧读苏曼殊的诗,会蓦然想起那些有情的过往,和老旧的时光。会想起有一个叫仓央嘉措的情僧曾在遥远的西藏,那个充满神奇和幻想的土地上,写下过同样情真意切、耐人寻味的诗行。只是他们的一生都似乎太过短暂,也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凡人,所以无法接受凡人的生老病死。他们都是佛前的莲,要开放到最灿烂之时,以最决绝的方式死去。不知是谁说过,深情之人大多以悲剧的角色来扮演一生。不是他们刻意潜逃,而是他们提前完成了人生的使命,所以走得那么急。
从何时开始,
一切有情,都无挂碍。这是苏曼殊离开人间留下的八个字,看似云淡风轻,却流露出对尘世无限的眷念之情。纵是不舍,也要离开,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与其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莫若拂袖而去,洒脱自在。风雨人生,走过之后再去回首,一切都已是寻常。那个漫长又艰涩的历程,到最后也只是被几页薄纸代替。多少帝王将相的风云霸业,也不过成了渔者樵夫的酒后闲谈。追思过往,许多人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到底争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舍不得的是什么?
随意的开始,所以也无须禅深的结局。尽管苏曼殊这一生与佛结缘,但依旧在尘世游历,尝过百味人生,深知世情冷暖。雪落的时候,我似乎看到第一朵梅开,只是不知道这淡淡的幽香许诺了谁人的情,我想我们的世界从此应该安静无声。就让我用瘦脊的笔写下一首诗,给这只孤雁,还有同样寂寞的你我。其实我们并不孤独,因为此生有过一段美丽的禅遇。是禅,给了众生简约的安宁,还有花开的幸福。
每个人都是矛盾体,坚强又柔软,乐观又悲情,仁慈又邪恶。纵然苏曼殊是佛前的芥子,亦无法做到洁净如一。他的心被寺院的檀香熏染过,也被红尘的染缸给浸泡过,在不能挣脱的命运里,他亦无能为力。人生如棋局,看似简单的排列实则错综迷离。任何一个不经意都会让自己泥足深陷,想要回到最初已经来不及。苏曼殊期望可以悠然在莲花彼岸,却终究落入尘网数十载,淌不过岁月的忘川。
夜半梦醒时,窗外下起了雨,一场冬日的雨,尽管寒凉,却有种久违的熟悉。这下落不停的雨,惊动了我潮湿的记忆,无法安睡的我,想为苏曼殊写个后记。自完稿搁笔后,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着,总算把他给写死了。多么残忍凄凉的想法,那么地迫不及待,可我并没有觉得释然,反而有种无法填补的落寞和荒芜。
我并不情愿追溯一个人的前尘往事,我甚至以为这样的做法有些失礼,有些悲哀。一个人,无论他的一生是尊贵还是谦卑,到死后,就只剩下一掊黄土和几株草木覆盖。一切荣辱悲喜、成败得失,都随着他离开尘世的那一刻而寂灭无声,毫无意义。可我们为什么还要将他们合上的人生书卷重新翻开,摊在阳光底下晾晒,从来不问他们是否真的愿意如此让世人阅读。我以为我们该守口如瓶,让所有过往都掩埋在尘泥之下,永远暗无天日地存在。我以为我们该忽略不计,无论是非对错,逝者如斯,就注定与这世界再无瓜葛。
以为可以过得漫不经心,
也许苏曼殊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文人笔下不可缺少的主题,他的故事会感染万千世人的心。其实他也只是想做一个简单的人,可以自由地出尘入尘,可以无所顾忌地吃玩,可以和绝色佳人尽兴欢愉。他所做的一切,亦不是要让人将他记起,如果可以,或许他宁愿默默无闻地存在,尽管他内心有着常人无法抵达的深刻。有人说,他是无情的,这一生辜负了太多的红颜香雪。有人说,他是深情的,他之所以每次爱过又选择逃离,是怕负了如来,又负卿。
无处安身的红尘,
总觉得苏曼殊的一生活得实在是太累了,恰逢乱世,浮沉不定也就罢了,情难自禁亦非他的过错,却偏生还要遭受那么多突如其来的灾难。简短的一生过得曲折又漫长,死的时候却那么地匆匆。关于苏曼殊的生,似乎有太多的纠结,太多的不尽人意,让我不愿再次提起。而他死后的安排却是那么地耐人寻味,苏曼殊和江南名伎苏小小一样,葬身在琴棋书画的西泠。有人说他们缘定几生,也有人说只是一种巧合,无论如何,他们有着这样深刻的缘分,定是修炼了数百年。苏曼殊生前视歌伎为知己,死后与歌伎共山水,这难道不是佛家所说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