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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禅 你如佛 作者:白落梅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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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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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到芳菲春淡去,情到深处情转薄。是的,一个曾经你刻骨爱过的人,有一天会成为你想尽办法要忘记的人。曾经是你窗前的明月光,如今却是长在你心头的刺。曾经是你青春岁月里的荣耀,如今却成了剜之不去的耻辱。人间的爱恋不过是聚了散,散了又聚,这世上本没有谁给得起海枯石烂的誓言,就像河岸给不起青舟永远的港湾,古道给不起离人永远的重逢。这人间的一切,我们拿走的、拥有的,有一天都要双手归还,滴水不剩。

谁知词客蓬山里,烟雨按台梦六朝。

说到年华更羞怯,水晶帘下学箜篌。



空山流水无人迹,何处蛾眉有怨词。

一段又一段缘分被他蹉跎,苏曼殊自认为是无辜的。流年将一切冲淡,可是你站在岁月的河道撑渡去打捞,依旧可以捞出许多残留的碎片,捞到红颜用过的珠钗、脂粉盒,以及她们用过的绢帕,还有泪渍。也许苏曼殊的确不够深情,可是在寂寞的光阴里,他那颗柔软的诗心总是会将过往的佳人怀想。手执素笔,字还未落在诗笺上,他已泪眼蒙眬。苏曼殊深切地体会到,与他不离不弃最解心怀的依旧是文字。岁月的炉火烹煮着过往经年,被焚烧的热情化成灰烬,散落在日子的杯盏中余温犹存。

翡翠流苏白玉钩,夜凉如水待牵牛。

槭槭秋林细雨时,天涯漂泊欲何之?

异国名香莫浪偷,窥帘一笑意偏幽。

流萤明灭夜悠悠,素女婵娟不耐秋。

人间的爱恋不过是聚了散,散了又聚,这世上本没有谁给得起海枯石烂的誓言,就像河岸给不起青舟永远的港湾,古道给不起离人永远的重逢。

日行月随,潮来潮往,江山早已经过无数次的更迭,历史也被改写得面目全非。唯有河山依旧醒目如初,多少人将情感托付了出来,得到的又是怎样的果报?那些一往情深到崂山来访仙问道、乞求长生的人,到如今连骸骨都无处寻觅。那些登山采药、炼丹修仙的道士,又幻化去了哪里?时间证明了世间种种无情,但一代又一代人依旧为这无情的世间,演绎着不肯谢幕的戏剧。

1916年,苏曼殊年初从日本回国。这一年,袁世凯准备称帝,居正在山东成立护国军,讨伐袁世凯。苏曼殊闻讯,自知不可袖手旁观,于是在春季前往青岛会晤居正,加入了讨伐的队伍。苏曼殊在青岛盘桓数日,感慨颇深。一则是因为身体一直不曾彻底康复,面对军队里纷乱的局面感到力不从心,似乎再也寻不到当初的那般热血沸腾。再则感到自己虽心生苍苔,但对民族政事依旧牵肠挂肚不能轻松放下。

总还有一些恩爱是我们无法忘记的,还有一些人因为不曾真正得到,所以永远留存美好的幻想。都说人生萍水是世间最美的相逢,只因彼此心中存有的是一种朦胧的想象。一个站在雨雾中或是伫立在月光下的人,无论他平日多么的坚韧,那一刻必定是柔情的。我们期待的爱情,也许是朝夕相处,是相看两不厌。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久了,过着春耕秋尝的平淡生活,了无新意之时,就会心生厌倦,彼此嫌弃。如同一杯冲泡多次沸水的茶,滤尽了颜色和芬芳,你还会一往情深地将之留在杯中永不舍弃吗?

来到青岛,最让苏曼殊此生难忘的则是崂山的那场游历。崂山,被称作是“神仙之宅,灵异之府”。一半是碧海连天,惊涛拍岸;另一半是青松怪石,郁郁葱茏。传说秦始皇、汉武帝都曾来此求仙,丘长春、张三丰在此修过道,崂山因此被涂染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崂山虽是道教名山,对于苏曼殊这个佛家弟子来说并不冲突。都说道修今生,佛修来世,但是皆旨在清净修炼,澹然忘机,既是度己,又可度人。

这并非是薄情,就像一场戏寡淡落幕,也许会意犹未尽,但是散了终究就是散了,最多在心中停留一夜或那么几天也就忘记了。多少爱丢失了从前的滋味,不需要说出口就淡淡疏离。苏曼殊自知还没有老到只剩下回忆的年岁,可是在东京的这些日子,他却总是反复地翻看情感的账簿。那些泛黄的页面带着一种荒凉的破旧与残缺,如同他一直没有打理的心田长满了绿苔。苏曼殊曾经说过,不敢在心田上轻易地种下爱根。可事与愿违,这一生他不断地栽种爱根,却从不好好地给它们阳光和雨露,他的爱情不到收获就枯萎而死。

很多人都不明白,苏曼殊这一生是否真正刻骨地爱过。他像孤云一样,漂泊四海,何曾有过真正的停留?他三十年的光阴,似乎比别人一生都要漫长;邂逅过的情缘,比别人一生都要邂逅得多;发生过的事,比别人一生发生的都要频繁。可是盘点岁月,又都是些什么?唯一可以见证的,是他披在身上的袈裟证实他出过家、当过和尚;是那些与他相爱过的女子,她们的名字可以证实苏曼殊确实爱过,得到过,也失去过;是他的画册、他的诗集,还有革命史册上所记载的名字,这一切都可以证明他不是一个贫乏的人。

可怜十五盈盈女,不信卢家有莫愁。

相逢莫问人间事,故国伤心只泪流。

蝉翼轻纱束细腰,远山眉黛不能描。

知否去年人去后,枕函红泪至今流。

在浩瀚无边的大自然面前,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山光海色是上苍给崂山的天然画屏,也不知道经历多少次沧海桑田,才换来这样的人间奇景。在这里,你真的可以忘记一切,抛弃一切。无论山下的世界,是晴天还是雨季;无论人间的故事,是开始还是结局;无论尘世的爱人,是活着还是死去。在崂山,你只做云峦雾霭间的一粒微尘,做飞泉瀑布下的一滴水花,做古木苍松上的一只虫蚁。

其实苏曼殊心明如镜,他真爱过的女子到底是谁,他的诗就是最好的见证人。他深深不忘的是那位低眉垂首、手抚琴弦的幽怨女子,是那位和他在台上萍水相逢、台下却铭心镂骨的女子,是那个和他一起调煮咖啡、通宵夜话的女子。这位女子,就是日本女郎弹筝人百助。诸多女子中,最愧疚的当为初恋的菊子,至爱之人非百助莫属,其次才是那些在生命中游走的红楼歌伎。苏曼殊自问他对每个女子都是真心的,尽管最后全部被他伤害,但真正赢取那句“恨不相逢未剃时”的唯有弹筝人。

罗襦换罢下西楼,豆蔻香温语未休。

碧沼红莲水自流,涉江同上木兰舟。

苏曼殊在32岁这一年,于日本东京写下了着名的《东居杂诗》十九首。字字句句,皆由心生,任何的语言在诗句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我们可以在诗中读出他千丝万缕的情结,读出一位飘萍之客的羁旅闲愁,一个失意之人的无边落寞。多想做一只真正的孤雁,不惧红尘万丈,殉身恨海情涛。可他总是会迷失方向,扑腾着翅膀,最终停留在异乡的肩膀上。佛说,放下一切,方能了空。但他每次把满山的落叶烧尽,又会期待自然的新生,结束了一段感情,又期许新的故事发生。

我们无法分辨出他哪首诗是写给哪位红颜的,只有他自己明白,提笔的那一刻思念的人是谁。回忆似汹涌的潮水在心田泛滥,不可收拾。苏曼殊甚至多情地以为,他写下如许多感人肺腑的诗句就可以抵消他往日的过错,让惶恐不安成为问心无愧。这世上没有重来的日子,没有后悔的良药,否则就不需要有“悔不当初”这个词了。苏曼殊不明白,那些女子从来没有怪罪过他,是他自己背负着内疚一年又一年不能自解。

明珠欲赠还惆怅,来岁双星怕引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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