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曼殊终究还是辜负了太多的人,他和这位叫金凤的歌伎情深意笃,在一起有过许多美好时光,可当金凤真切地对苏曼殊说“赎我出去,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时,苏曼殊却以沉默相待,继而是用一贯的方式逃离。他以为脱下西装,披上袈裟,就是最完美的借口。懦弱是暗器,比刀剑还锋利,无形地将人割伤,以为没有流血就不会疼痛,竟不知,无痕的伤更加地痛彻心扉。
直到后来,金凤嫁给了一个外地的商人,对她来说,总算从良脱离了青楼,也是一种福分。可苏曼殊内心却说不出的酸楚,想起往日与金凤的情爱,他心绪难平,用心作了一幅画。春草如丝,碧湖荡漾,垂柳依依,一人仰卧孤舟,怅望空寂苍茫的港湾。又在画上题诗两首,其一:“好花零落雨绵绵,辜负韶光二月天。知否玉楼春梦醒,有人愁煞柳如烟。”其二:“收将凤纸写相思,莫道人间总不知。尽日伤心人不见,莫愁还自有愁时。”无论是画里,还是诗中,都流露出对金凤深深的眷念,还有无尽的离愁。
都说青楼女子无情,因为她们曾经把情托付出去,却得不到心的叠印。歌伎就像是刺青烙刻在她们的肌肤上、心里,一生都无法抹去。她们带着这块卑微的印记,在屈辱中度过漫长的一生。青楼就是染缸,就算你还是洁白之身,在世人眼里你依旧是风尘里打滚过的女子,不及良家女子干净。这些女子被海誓山盟欺骗过,被虚情假意蒙蔽了双眼,所以不愿意相信这世间还会有真情,会有一个男子愿意忘记她们的过去,一生为之画眉。她们并非无情,而是不敢用情,任何的多情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在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无法预测。晨晓踏着阳光悠闲出门,黄昏在雨中奔跑归来。坐一夜的车为了某个人去某座城,却发觉他早已离开。从夏天开始就等候一场冬雪,今年的气温骤然升高。说好了要彼此不离不弃,只一个春天就相忘江湖。许多的人都希望对方可以给自己承诺,却不知承诺也会随流年更改。多少诺言散落在漫漫风尘中,连碎片都找不到。而我们还停留在过去甜美的梦中,做着自欺欺人的安慰。
失去的永远都是最美好可贵的,而真正拥有了,却觉得像是捧着一块美玉,怕自己不小心给摔碎,与其注定要失去,莫如从来不曾拥有。
江湖,江湖是什么?江湖到底在哪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在人心。江湖多风浪,如果心真的安静平宁,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会烟消云散。如果心不能从容淡定,每一天都将是刀光剑影。一百多年前,有一个叫苏曼殊的人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浪迹江湖。他时而披着袈裟,芒鞋破钵,吟哦动人的诗歌,云游四方;时而西装革履,出入青楼妓院,挥霍无度,过着红尘俗子的生活。那时的江湖似乎许多人都知晓这个人物,半僧半俗,行为与常人迥异。他就是这样戏剧般地张扬自己的个性,任何时候,没有人猜测得到他在想什么。而苏曼殊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只听从自己的心,心会告诉他该以何种方式存在于世间,该何去何从。
是不是世间的人都如此,失去的永远都是最美好可贵的,而真正拥有了,却觉得像是捧着一块美玉,怕自己不小心给摔碎,与其注定要失去,莫如从来不曾拥有。尽管如此,放手的时候依旧会有遗憾,尤其看到那块美玉捧在别人手心,佩戴在别人腰间,真是有种无以复加的酸楚和遗憾。一个青楼歌伎不敢轻易对一个男子付出真心,一旦交出就是覆水难收,再也收不回。就算金凤还爱着苏曼殊,不怪怨他当初的薄情,彼此相见也只是徒增叹息。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你爱的女子已嫁作他人妇;莫过于,你爱一个男子却不得不嫁给另外一个人。
苏曼殊从上海到杭州,寄寓在《杭州白话报》社。仅一个星期,他又从杭州转回上海。他就是这样辗转在江浙沪一带,从这个安静的镇到那个热闹的城,永远居无定所。爱上一个人,会爱上她所在的城,苏曼殊在不同的城市流转,也爱上不同的人。他的爱似乎比任何人都坚定,又比任何人都懦弱。穿上西服,他风度翩翩,流连于烟花之地,他的才情与气度令许多女子为之着迷。在他身上,有着世俗男子没有的潇洒与豁达,他可以随时为某个女子吟诗作曲,对她深情缱绻,似要甘愿付出一切。可真当那些女子想要为他抛弃一切时,他又会软弱地逃离,以佛命难违做借口,一次次地辜负红颜。
苏曼殊自诩可以把握自己的故事,却也无法预测故事的结局。我们亦是如此,许多事,许多情感,只知道开始,却不知该如何安排结局。无奈的时候只会仓促地逃离,把过错丢给别人,把债约归结给自己。至于何时还清,何时了断,却没有好好想过。一些人喜欢在黑夜里独坐,不点灯,却又害怕夜的黑。一些人喜欢泡一壶茶,看细芽在水中绽放,却不品。伫立高楼,看世间万象,人真的太渺小,尽管芸芸众生像岩石一般千姿百态地存在,可终究也只是把离合悲欢写尽。
苏曼殊虽没有亲手将金凤交托给别人,可他的一走了之意味着将她抛弃,此后她就是风中飞絮任自飘零,至于落入谁家,已经不是苏曼殊所能掌控得了的,就连金凤自己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金凤心中没有怨,她或许比任何人都明白,苏曼殊这个人只适合相爱,不适合相守。就这样,他们从此天涯一方,有一天,他们也许还会彼此想起,有一天,也许彼此已经忘记。
苏曼殊是秦楼楚馆的常客,他似乎与其他的世俗男子真的有所不同。那些男子多为欲念而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当晨起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屋内,他们就拂袖而去,而苏曼殊却为自己的心,他喜欢在无助时和某个青楼女子把酒夜话,诉说衷肠。他真心地爱慕与怜惜她们,却不加以轻薄,因为他视她们为红颜知己。也许别的男人只把她们当做一件玩物,需要时视若珍宝,不需要时掷如旧衣。可苏曼殊由始至终尊重她们,在他眼中,人和人应该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每一天来往于青楼的男子都是过客,无论他们以哪种身份来到这里,是贵族王孙,还是名门富商,都只是过客。在青楼,不需要真情,只需要逢场作戏。各自穿戴好戏服,在华灯初上之时抹上浓妆,彼此是最真实、也是最虚假的自己。也许在声色酒杯中可以放下世间一切束缚、纷扰,这里可以满足你无边的欲望,可以放声地哭、大声地笑,不需要有任何的伪装。因为一夜倾城,彼此又是最陌生的人,可以当做从来都不认识。
苏曼殊在南京的时候,结识了一位秦淮名妓金凤。这位名叫金凤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歌善舞,清丽脱俗的容貌深深地将苏曼殊吸引。事实上,许多青楼女子因为姿色不俗,又颇具灵性,便要接受专业培训,她们的才情和气质往往胜过许多大家闺秀。加之她们身处青楼,看惯了南来北往的贵人商客,阅历深厚,内心的成熟更显风情万种。飘荡于江湖的苏曼殊需要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子,一个眼眸,一声叹息,她们就懂得,该如何宽慰这些客者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