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一定的理由认为这些里提尔西斯的故事是描写一个弗里吉亚的收获风俗,根据这个风俗,照例是认为某些人,尤其是从庄稼田边走过的陌生人是体现谷精的,收谷者把他们当作谷精捉住,包在谷捆里,砍掉头,用谷杆捆住他的身体,然后扔进水里,作为求雨巫法。这样假设的理由是,第一,里提尔西斯的故事与欧洲农民的收获风俗类似,第二,野蛮种族为了促进田地增殖而献活人为祭是常见的事。下面我们就依次考察这两个理由,先从头一个说起。
这样说来,在这些现代欧洲的收获风俗中,割、捆、打最后的谷子的人算是谷精的体现者,围上谷子,用农具假装杀他,并把他扔到水里去。这些与里提尔西斯的故事相类似的地方似乎证明里提尔西斯的故事确是描写弗里吉亚一个古老的收获风俗。由于近代与此相应的风俗里对于杀谷精人身代表一节不得不省略掉,最后也不过是模仿地表演一下,所以需要证明一下在原始社会里,为了促进谷田增产,一般是杀人作为农事仪式的。下面的例子会清楚地表明这一点。
人已准备齐全,
干苦活儿的总有些口渴,
这样说来,现代欧洲的收割者和古代的里提尔西斯一样,爱抓住过路的陌生人,把他绑在谷捆里。他们当然不会像里提尔西斯那样把陌生人的头砍掉,不过,他们虽然没有采取这样强暴的步骤,他们的语言和动作至少也表明了想要这样做的愿望。例如,在梅克伦堡,在收获的头一天,如果农场主或主妇或一个陌生人到田里来,或只是从田旁走过,所有割谷的人都面对着他磨镰刀,大家一致用镰刀敲着磨刀石,好像他们要动手割了。然后,带领割谷的妇女走到他面前去,在他左臂上拴一根带子。他必须付出罚款作为自己的赎金。在拉兹堡附近,农场主或其他引人注目的人物下田或从田边经过时,所有收割者都停止工作,全体向他走去,拿镰刀的人走在前面。他们走到他跟前时,男人妇女都排成一行。男人把镰刀头插在地上,像是在磨镰刀一样;然后他们脱下帽子,把帽子挂在镰刀上,领工的人就站在前面发表讲话。讲完后,他们一起有节奏地响亮地磨着镰刀,然后他们带上帽子。于是两个捆谷的妇女走出来;其中一人用谷杆或丝带捆住农场主或陌生人(是谁就捆谁);另外一个人念一段押韵的话。下面是收割人在这时所讲的话的例子。在波美拉尼亚[波兰与德国之间的一个地区]有些地区,每个过路人都不能通过,因为路都被谷草编的绳子拦住了。收割者把他围在中间,一面磨着镰刀,他们的领工就说:
打谷场上也把陌生人看作谷精的体现者,用对付谷精的办法对待他。在石勒苏益格的威丁哈德村,生人来到打谷场上时,人们就问他:“要我教你跳连枷舞吗?”如果他说要,他们就把连枷杆搁在他脖子上,好像他是一捆谷子。把两根杆子夹得紧紧的,差不多把他卡死。在威姆兰(瑞典)的某些教区,生人走进打谷人正在干活的谷场上时,他们就说“他们要教他唱打谷歌”。然后他们把连枷放在他脖子上,用谷草绳子缠住他的身子。我们说到过,如果是陌生妇女走上打谷场,打谷人就用连枷围着她的身子,用谷杆编成花圈套在她脖子上,并且喊道:“瞧这个五谷娘娘!瞧哇,五谷闺女就是这个模样!”
绅士要是请点啤酒白兰地,
“所有这些情况里包含的想法是谷精——植物老人——从最后割下的或最后打下的谷子里被赶出来,整个冬天都住在谷仓里。到了播种的时候,他又回到田里去,在发芽的谷物中作为一种活力而继续他的活动。”
这个玩笑马上就不开。
镰刀弯成一弯,
1.关于第一点,我们已经谈到过,在现代欧洲,对最后一捆谷进行割、捆、打的人常常在他一同劳动的人手里受到虐待。例如,把他捆在最后一捆里,捆好后背走或用车装走,打他,用水泡他,把他扔到粪堆上等等。或者是饶了他,没有这些恶作剧,但至少他也是嘲笑的题材,或被认为一年内注定要受某种灾害。所以,收割人自然是不愿意在收割时割最后一把,打谷时打最后一下,或捆最后一捆。到了要完工的时候,这种不愿落后的情绪就产生了劳动者之间的竞赛,人人抢着尽快地完成自己的一份工作,为的是避免令人厌恶地落在最后。例如,在普鲁士的米特尔马克地区,收割黑麦、要整最后一捆时,扎的人面对面地站成两行,每个妇女把谷秸和草绳摆在面前。一发信号,她们就立即尽快整好自己面前的谷捆,谁最后捆完就受其余的人嘲笑。不仅如此,还得把她捆的那一捆做成人形,叫做老头子,并且把它拿回谷场上去。在谷场上,收谷人围着她和谷捆站成一圈跳舞。然后他们把老头子拿到主人那里,交给他,并且说:“我们把‘老头子’带给主人。主人可以把它保存起来,等到下次得到一个新老头子。”然后把老头子靠在一棵树上,在那里放很长的时候,成为大家的笑料。在巴伐利亚的阿赫巴赫,当收割要完工的时候,收谷人说:“好了,我们要赶走老头子了。”他们人人加劲割一块地内的谷子,能割多快就割多快;谁割最后一把或最后一棵,其他的人就高兴地对他喊道:“你得到老头子了。”有时候收割者的脸上戴一个黑色的假面具,穿上妇女的衣服;如果收割者是妇女,她就穿上男人的衣服。接着就是跳舞。晚餐时,老头子得到的一份食物比其他人多一倍。打谷时的做法也是类似的。谁打最后一下,就说谁得了老头子了。在请打谷人吃的晚餐上,他必须用奶油勺吃饭,要喝许多酒。而且,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跟他开玩笑,逗弄他,直到他请别人喝了白兰地或啤酒,他才能脱身。
还要用刀割掉世上的王侯。
我们用刀割草地和谷田,
要是他不答应这小小要求,
然后又继续磨镰。在什切青地区的拉明村,收获人围着陌生人站成一圈,对他说道:
拿故事和欧洲的收获风俗相比较,有三点值得特别注意,即:1.割谷比赛并把人捆在谷捆里;2.杀掉谷精或谷精的代表;3.对拜访谷田的人和过路的陌生人的接待。
绅士必须杀掉。
我们的宝刀可就够他受。
我们要用这把明晃晃的刀,
3.到此为止,谷精的代表通常是割、捆、打最后谷物的男人或妇女。现在我们来讲讲这样的情况:谷精由路过收割谷子的地边的陌生人代表(正如里提尔西斯的故事),或由第一次来到地里访问的人代表。整个德国都有这样的风俗;收谷者或打谷者抓住过路的人,用谷草编的绳子捆起来,非付罚金不可,农场主本人或他的客人初次下田或到谷场上,也这样对待。有时候只捆他的手臂或脚或脖子。有时把他包在谷杆里。如在挪威的梭洛尔,不管谁进田里去,场主也好,生人也好,都用谷秸把他捆起来,要付赎金。在苏斯特附近,场主初次去看拔亚麻的人时,全身都被包上亚麻。妇女也围上过路的人,用亚麻把他捆起来,硬要他请喝白兰地。在内德林根,用谷草捆住陌生人,把他系在一捆谷子上,非罚款不可。波希米亚西部黑泽尔伯格的德国人中,农场主一拿出最后的谷子、要在打谷场上脱粒的时候,马上就被用这些谷子包起来,必须献出烙饼来赎自己。在法国诺曼底半岛的普坦吉村至今还假装把地主用最后一捆小麦捆起来,至少在二十多年前还是这么做的。这件事完全由妇女来办。她们扑到地主身上,抓住他的胳臂、腿、身子,把他按倒,让他笔直地躺在最后一捆谷子上。然后假意把他捆起来,把收获晚餐时要遵守的条件念给他听。他要是接受了这些条件就放他起来。在法国的布里岛上,凡不是本农场的人走过田边时,收割的人们就去追赶他。如果把他抓住了,就把他捆在谷把子里,一个个地去咬他的前额,喊道:“你该带着这块地里的钥匙。”别处的收割者则说“得到了钥匙”,是指割、捆或打最后一把谷子。所以和在布里一样,把陌生人捆在谷子里,并对他说“带上这块田的钥匙”,这就等于说他是老头子,即谷精的体现者。在摘蛇麻子的时候,如果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从蛇麻子地里经过,妇女们就把他捉住,按在装蛇麻子的帆布袋子里,盖上叶子,付了罚款才释放他。
谷子有大有小,
2.第二点,在里提尔西斯的故事和欧洲收获风俗之间进行比较,我们应了解,在欧洲收获风俗中是否常常认为谷精在收谷或打谷时被杀掉。在挪威的罗姆斯达尔和其他地区,谷草收割后,人们就说“谷草老人被杀了”。在巴伐利亚的其他地区,人们说打谷时打最后一下的人杀了玉米人、燕麦人、小麦人等等,依庄稼而定。法国洛林地方提洛特村里打最后的谷物时,人们随着连枷的节奏,边打谷边喊道:“我们正在打死老太婆,我们正在打死老太婆!”如果屋里有一个年老的妇女,人们就劝她当心,不然会被打死。在立陶宛的拉格尼特附近,最后一把谷子留在地里不动,人们说“老太婆(波巴)正坐在那里”。然后,一个年轻的收获者磨快他的镰刀,用力一下把这把谷子割下来。于是人们说“他把波巴的头砍下来了”;农场主给他一些赏钱,场主的妻子在他头上倒一瓮水。据另一种说法,立陶宛的收割者赶忙割完自己应割的部分,因为黑麦老太婆住在最后一棵里,谁割最后一棵,谁就杀死了黑麦老太婆,就要给自己带来麻烦。在蒂尔西特地区的威基斯堪地方,割最后的谷子的人叫做“杀死黑麦妇女的人”。另外,在立陶宛,人们相信打谷和收谷一样都是杀死谷精的。当要打的谷子只剩最后一堆的时候,所有打谷的人都突然退后几步,好像有人向他们发布了命令似的。然后,他们又干起来,连枷打得特别快、特别狠,直到只剩最后一捆。于是他们发疯似的拼命干,每根神经都拧紧了,连枷雨点般地落在谷物上,直到领工人高喊“停”为止。停止的命令发出后,最后落连枷的人立即被其他的人围起来,喊道:“他打死了黑麦老太婆。”他必须请他们喝白兰地赎罪,他与割最后的谷子的人一样,叫做“杀黑麦老太婆的人”。在立陶宛,有时用偶像来代表被杀的谷精。一个用谷杆做的穿着妇女衣服的偶像,放在打谷场上最后要打的一堆谷秸下面。打谷时谁打最后一下,谁就“打死了老太婆”。我们已经讲过焚烧代表谷精的偶像的例子。在约克郡的东莱丁,在收获的最后一天有一个叫做“烧巫婆”的风俗。在地里割过的谷茬上点火燃烧一小捆谷子;在火上烤熟豌豆吃掉,随意喝着麦酒;男孩女孩围着火闹着玩,在彼此脸上抹黑。有时又用一个男子代表谷精,他躺在最后的谷子的下面,就在他身上打谷,人们说“老头子被打死了”。我们说过场主的妻子和最后一捆谷子被同时塞在打谷机下面,好像要给她脱粒,然后又像簸谷糠似的簸她。在蒂罗尔的沃尔德斯,打谷时,谁打最后一下,就将谷壳塞在谁的后颈窝里,硬在他头上戴一顶谷草帽子。如果他个儿很高,就认为来年庄稼也长得很高。然后把他和一捆谷子捆在一起扔进河水里。在卡林西亚,打谷时打最后一下的人以及谷场上捆最后一捆的人,手脚都被用草绳捆起来,头上戴上谷草冠。然后把这两人脸对脸地捆起来放在橇上拉过林子,扔进溪流里。把谷精代表扔进河里的风俗和用水淋他的风俗一样,通常是一种求雨巫术。
这些例子说明收割人中出现的割、打、捆的比赛,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最后一个完工,受到嘲弄。我们要记住:最后割、打、捆的人被认为是谷精的代表,把他或她捆在谷杆里这种做法更充分地说明了这个思想。后一种风俗我们已经证明过了,但还可以补充几个例子。在什切青[波兰境内奥德河上的一个港口]附近的克洛克辛村,收割人对捆最后一捆谷秸的妇女喊道:“你得了老头子,该把他保存起来。”直到19世纪上半叶还有一个风俗,把妇女本人捆在豆秸里,在音乐声中把她带回农场住宅去,在这里收割人和她跳舞,一直跳到豆秸从她身上落尽。在什切青附近的其他村庄里,正装最后一车谷子的时候,妇女们照例要竞赛,谁都不愿落在后面。因为谁在车上放最后一捆,谁就是老头子,全身包上谷杆,还给她身上戴花,头上也戴着花和谷草帽子。在庄严的游行队伍中,她把头上戴的收获冠带给主人,把它举在他头上,并念一串祝愿。接着是跳舞,老头子有权选择他的(准确一点说,应该用她名字)舞伴;和老头子跳舞是一件光荣的事。在马格德堡附近的戈墨恩村,割最后一把谷子的收割人常常被整个用谷杆包起来,几乎看不出谷捆里有人没有。包好后,另一个身强力壮的收割者把他背在背上,在收获者的欢呼声中绕田而走。在墨尔斯堡附近的努豪森村,捆最后一捆燕麦的人用麦秸包起来,叫燕麦人,其他的人围着他跳舞。在法国的布里岛上,用第一捆谷秸把农场主包扎起来。在埃尔富特[德国的一个城市]地区的丁格尔斯特德村,直到19世纪上半叶都有用最后一捆谷秸包人的风俗。他名叫老头子,用最后一辆车带回家去,又是欢呼,又是音乐。到了场上,让他沿着谷仓打滚,用水把他淋湿。在巴伐利亚的诺林根村,打谷时打最后一下的人被用谷草包起来,让他在谷场上打滚。在巴伐利亚的奥伯尔法兹的某些地方,人们说他是“得到老头子了”,包上谷草,带到还没有打完谷的一个邻居那里去。在西里西亚,捆最后一捆谷秸的妇女大受嘲弄。推她,放倒在地,用谷草捆起来,称她为谷物玩偶(Kornpopel)。
砍掉这位绅士的头,
在弗里吉亚有一个和上述招魂曲类似的歌,收谷的人在收谷打谷时都唱,名叫《里提尔西斯》。有一个故事说,里提尔西斯是弗里吉亚王米达斯的私生子,住在西雷纳。他常常收割谷子,饭量很大。要是有一个陌生人偶然走进谷田或是从田旁走过,里提尔西斯就给他吃饱喝足,然后把他引到米安德河旁的谷田里去,强迫他和他一道收割。末后他总是爱把陌生人包在谷捆里,用镰刀砍掉他的头,把他的身体用谷杆包好带走。但是后来赫拉克勒斯来了,和他一起收割,也照样用镰刀砍掉他的头,把他的身子扔进河里。既然说赫拉克勒斯用里提尔西斯杀别人一样的办法把他杀掉,我们就可以推断里提尔西斯也常把被他杀害的人的尸体扔进了河里。据另一个故事的说法,里提尔西斯是米达斯的儿子,常爱邀人和他比赛收割,他如果把他们比输了,他就鞭打他们;但有一天他碰到一个更强的收谷人,这个收谷人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