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大家都莫名其妙,回到房里问蝉丸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蝉丸大人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贵人又派人追赶那弹琵琶的某人,问其原因,可是那人也不回答。过了一些时日后,大家才明白原因。”
“可是,那位贵人却又不是为了听琵琶演奏才邀请蝉丸大人,他其实另有目的。”
“主人晴明已恭候许久。”闻言,博雅便跟随女子来到走廊。
“那位贵人派人到邻室去探个究竟,没想到本来在邻室间弹奏琵琶的某人竟然不见了。随后贵人宅邸的门卫前来报告,说方才那弹奏琵琶的某人来到大门,留下一句‘已经如愿以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说?”
“是啊。”
博雅随女子来到走廊后,回头一看,原来一直在旁陪侍的女子,却不知于何时消失了踪影。
“哦,是蝉丸大人——”
“跟蟾蜍有关。”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凑巧今晚有时间,便决定自己过来了。”博雅说道。
“唔。”
“果然?你到底怎么知道答案的?快告诉我。”
“唔。”
“他问:‘法师大人,您认为这琵琶琴声怎么样?’”
“那位承袭公卿血统的人家,也叫某人在邻室弹奏琵琶吗?”
“怎么,博雅,你考我?”
“那天,贵人同蝉丸大人一起出门拜访某位承袭公卿血统的人家,那人家是贵人的熟人。结果,在那儿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既然如此,哪一位的琴技比较高明,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这男人似乎沉浸在轻微兴奋的状态中。
“原来如此,这样安排的啊。”
“贵人有位朋友,听说擅弹琵琶,贵人便想让蝉丸大人听听那男人所弹的琵琶,评判一下那男人的琴技有多高妙。”
“太厉害了——”
“嗯。”
“其实是那男人请求贵人如此安排。可是,晴明呀,你也应该知道,蝉丸大人不可能会答应这种事的……”
“什么事?”
晴明也认识蝉丸法师,昨晚还同博雅一起见过蝉丸法师。
博雅脸上略带红潮,双眼发光。
在安倍晴明宅邸的走廊上,博雅盘腿坐着,粗壮手臂交叉伸进狩衣的左右两袖内,似乎为了某件事而赞叹不已。
“总之,两人的琴技都比不上蝉丸大人吧?”
“后来,那位承袭公卿血统的人家等得不耐烦,终于直接开口问了蝉丸大人。”
“呀,晴明,你说得没错,正是如此。”
“是你的话就无所谓。”
半刻前,朝臣源博雅到安倍晴明的宅邸来探访。如往常一样,他腰佩长刀,没带任何随从,信步来到晴明宅邸。他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跨进门内。
“果然没错。”
他自庭院收回视线,望向博雅。
一位大约二十三、四岁,长发、肤色白皙的女子,从屋里文静地走出来迎客,身上紧密穿着重重叠叠的十二单衣。
“近江有位贵人,邀请蝉丸法师到他宅邸……”
人们净在传言,说晴明在戾桥下养了式神,必要时会呼唤式神出来代为办事。
“问了什么?”
“是那位蝉丸法师的事。”
“蝉丸大人只是微笑着摇头而不作答。第二天,蝉丸大人便告辞而去了。晴明啊,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博雅话锋一转,反问晴明。
“正是,晴明。那位承袭公卿血统的人家,风闻数日前在贵人宅邸所发生的事,刻意叫人在邻室间弹奏琵琶。”
“喔。”
“对,谁叫你每次都讲一些令人头痛的什么咒啊之类的……”博雅脸上浮出微笑。
“嗯。”
“那时有人陪同蝉丸大人一起到近江,归程途中,偶然听蝉丸大人不经意地讲述起这件事,又听蝉丸大人透露了两人的琵琶琴技。今天中午,我正是在清凉殿听那人重述这件事。”
博雅是第一次见到这女子,对方却已知道博雅是谁。
“如果你一起去,也许要请你帮我一点忙。”
从方才起,博雅每喝一口酒便叹一口气,还连连拍案惊叹。
“呵呵,有趣。”晴明的双眼闪动着兴致勃勃的亮光。
“说来话长,如果你也要去,路上我再跟你说明好了。”虽然这些话是说给博雅听的,但晴明的视线不在博雅身上,反而望向庭院那茫茫渺渺的夜色。
“哦——”
“……但想归想,今晚是没办法请你喝了。”
“什么目的?”
“晴明,今天我在清凉殿听说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所以专程来找你,想说给你听。”博雅单刀直入地说出来意。
“唔……”博雅忘我地看着女子画像。
“唔。”
博雅回过神来,开口似乎想说些有关女子画像的感想,临时又转变念头。
“唔。”博雅答道,但晴明却微微摇了头。
“喔,你怎么知道?晴明,答案正是如此。”
“最初那男人一听到蝉丸大人的琴声,马上停止弹琴,代表他是因为听到名人所弹的琴声,感觉自己的琴技见不得人。”
“原来如此。”
“别急,晴明,听我慢慢说,蝉丸大人在那儿留了几天,就在蝉丸大人要辞别回家的前一天晚上……”
博雅的眼光漫不经意地瞄向身后房间时,才发觉房间内的屏风上,有幅女子画像。仔细端详后,更发现画像中女子的面貌似乎与方才那女子酷似,但又有点不像……
“怎么了?博雅。”晴明收回望向庭院的视线,移到博雅脸上。
“一起去?”
“你是想问我,最初弹奏琵琶的某人,和第二位弹奏琵琶的某人,到底哪位的琴技较为高明吗?”
“去弹琵琶?”
一向是粗线条性格的博雅,此时双眼露出仿佛在现场听得出神的神色。
“那位承袭公卿血统的人家又问:‘如果法师也弹奏琵琶,结果又会怎么样?’”
“是什么原因?”
一进门便扬声呼唤:“喂,晴明在家吗?”
“邻室传来的琵琶琴声一直没歇息,又弹奏了三曲才静止。”
蝉丸是位盲眼的琵琶法师,也可说是博雅在琵琶方面的明师。
这走廊设在房外,虽有遮顶,却没有防雨窗,任凭风吹日晒。
“蝉丸大人怎么了?”
“正是。蝉丸大人起初倾耳细听,之后,便不慌不忙地伸手拿起自己搁在一旁的琵琶,开始弹起来。”
“等蝉丸大人办完事,邻室突然传来琵琶声……”
“我有事。本来刚刚就该出门了,后来知道你可能会来,才刻意在家等你。”
“应该是最初那位中途停止弹奏琵琶的男人。”
“那,一起去吧。”
尽管服装似乎很沉重,但女子的步伐却极为轻盈,轻飘飘的,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走。
“真有趣。”
晴明是眉清目秀的男子,双唇似轻轻点上胭脂,嘴角不时挂着如含着甘甜花蜜的微笑,肤色白皙。
“说真的,晴明,蝉丸大人实在是了不起的琵琶大人啊……”
“是戾桥的式神通知你,说我要来的?”
“晴明呀——”博雅抱着胳膊望向晴明,“蝉丸大人真是品格高雅……”
“耐人寻味的事?”
“我先问你一件事。博雅,你认为还有其他人的琵琶琴技能比得上蝉丸大人吗?”
“蟾蜍?”
“蝉丸大人回答说:‘不会怎么样。’”
“可是我们要去做什么?”
“唔。”
“怎么了?”
“然后呢?”
“那位公卿血统人家一直请求蝉丸大人弹弹看,蝉丸大人拗不过,只得抱着琵琶弹起来……”
“晴明啊,我真想在现场听听当时的演奏。那时,蝉丸大人弹的曲子是《寒樱》这首秘曲……”
“嗯。”
“没错,我正是想问这点。”
“去我现在要去的地方。”
“蝉丸大人回答:‘就是大家听到的那样……’”
“大概没人比得上吧,晴明……”博雅不加思索地回答。
“那答案就很简单咯。”
“可以跟吗?”
博雅这男人虽是个粗线条的武士,却精通琵琶之道,也会弹奏。他曾经整整三年,风雨无阻地每晚前去探访蝉丸法师,才终于学到《流泉》与《啄木》这两首琵琶秘曲。由于这机缘,去年紫宸殿里一把名为玄象的琵琶遭窃时,为了自异国鬼魅手中夺回玄象,晴明和蝉丸曾经在当时会过面。
“然后呢?”
“走。”
“没错。”博雅回道。
“最初,大家只是天南地北随意聊天,到了夜晚,邻室果然传来琵琶琴声。可是蝉丸法师大人只做了个微微倾听的动作,对琵琶琴技没说什么,也不想伸手动他身边那把琵琶……”
“没错。”
“……”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结果怎样了?”晴明催促着。
“来了。”静谧无声的里屋传出回应,是女人的声音。
“本来很想跟你喝一杯的……”
“博雅大人——”女子轻启朱唇,喊出博雅的名字。
“怎么样?你要一起去吗?”
时值长月,阴历九月七日,若换成阳历,则是十月上旬。
“到底是哪位?”
正因此事,博雅才一直在那儿自得其乐,频频点头,连连拍案惊叹。
“喔!”
晴明倚着墙壁,抱着胳膊,随意坐在廊上,望向庭院。庭院里野草丛生。
“博雅,你怎么知道答案的?”
“真是个美谈佳话。”博雅抱着胳膊,自得其乐地边说边点头。
“那位邀请蝉丸大人去小住的近江贵人实在想不通,向公卿血统人家辞别后,便问蝉丸大人:‘前几天听到的琵琶琴声,和今晚听到的琵琶琴声,哪位技高一筹?’”
“所以,就以其他理由邀请蝉丸大人过去?”
“结果啊,蝉丸大人刚弹起琵琶没多久,邻室传来的琵琶声便突然静止了。”
“哦……”
“换句话说,那男人既然听得出蝉丸大人的琴技,表示他自己的本领应该也不错。第二个男人大概连蝉丸大人的琴技也听不出来,才会无所忌惮地连续弹奏了三曲吧。”
“唔。”
“不是,我是说最近一个月前的事。”
“你是说去年那件玄象的事?”
“嗯,大概是吧。”
“不,不是去弹琵琶——当然,那天蝉丸大人也弹了琵琶。这位贵人与蝉丸大人很熟,他是以其他理由邀请蝉丸大人到他宅邸。”
“什么事?”
“……”
“结果如何?”
“公卿血统人家接着问道:‘琵琶琴声会静止吗?’蝉丸大人回道:‘大概不会静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