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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 作者:梦枕獏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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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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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统地说,或许正是那种地方。”晴明回道。

“别再耍我了!晴明……”

“如果有人看到我们这副模样,不知会怎么想?”

“上面写着真言的符咒。”

“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晴明叮嘱。

“你是怎么让我们来到这种地方的?”

“所以晴明,即使你真是妖物,如果在我面前想现出原形时,希望你最好慢慢来,不要突然吓到我。慢慢来的话,我就可以接受了。”博雅期期艾艾地说明,口吻极为认真。

“不要束缚得太紧,要让邪魔也能稍稍地自由活动一下。”

“我利用京城内交错的大路、小路,重复做了与方违类似的事。只要反复几次,便可以来到这地方了。”

“小孩?”

“其实,大概只要再贴一张新符咒就能解决,但也只是救一时之急罢了。就算能镇压娃儿妖魅,万一又漏雨,也是白费工夫。”

“博雅,你可以掀开垂帘,但不管你看到什么,只要垂帘还掀开,就绝不能出声。否则我不但无法保护你的安全,连我自身也会有性命危险……”语毕,晴明松开手。

“约四天前吧,应天门出现了妖魅。”

四周又只听得见牛车的车轮声。

“哈哈!”晴明笑开了,回复原来的声音和口吻。

博雅呼出一口气。

“嗯。”

博雅最初吓了一跳,怎么没来由地出现一头牛?但其实不是如此,是因牛身毛色漆黑一团,与夜色交融,一时看不出黑牛的轮廓而已。

“绳索绑得愈紧,你会愈火大吧?”

博雅按捺住想望向晴明的冲动,回应,“这几天来,我心情一直很郁闷,便问友人有没有什么良药。今天,友人送我一包据说对这种郁闷症状非常有效的药草……”博雅正确地说出晴明交代的话。

“对方可能会问你,你既然是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还好你没叫出来。”

“怎么这样?”

“‘这几天来,我心情一直很郁闷,便问友人有没有什么良药。今天,友人送我一包据说对这种郁闷症状非常有效的药草……’”

“怎么奇怪?”

刚刚和晴明一起走出宅邸时,博雅便发现大门外停着这部牛车,附近却没有任何随从。分明是牛车,却不见牛的踪影。到底是要让谁来牵牛带路?

“别吓我了,晴明。”

“这样啊。”

“然后呢?”

“后果?”

“也不能说完全无关。以贴符咒来镇压邪魔,本是常见的事,但光贴符咒的话,后果会很可怕……”

老翁果然问了晴明事先说过的问题。

博雅和晴明坐进牛车后,牛车发出沉重吱嘎声,开始往前行进。从出发到现在,已过了半个时辰。

“真的。”博雅老实地点头承认。

“你看到了?博雅……”晴明问道,博雅重重点了头。

“那……”

“对。”

车轮规律地碾过大地与石子的声音,从臀部传进体内。

“我们去做什么?”

“如果绳索因故松开,你会怎么办?”

各式各样青绿丰熟的树叶味道,夹杂在夜气中一起流入车内。

“喔?”老翁翻转着骨溜溜的大眼珠,望着博雅。

两人坐在车内。是牛车,由一头大黑牛拉着。

“跟你讲,你大概也不懂的地方。”

刚说毕,老翁便消失踪影。

“做什么?”

“我呢?”

“知道了……”博雅咽了咽口水,掀开垂帘。

“大概会以为是栖息在京城里的妖魔鬼怪,正要返回幽冥地府吧?”

“喂……喂……”

“哎,晴明。”博雅对着晴明说。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打牛车的声音。

“我在图书寮查出,往昔有个小孩死在应天门那儿。”

“对了,今天似乎有人在天一神的路径上横渡了五次,该不会是你吧?”

牛车前方漆黑一片,冷不防出现一把青白火焰。随后,火焰增大,最后变成了妖魔鬼怪。

“你讲什么我都听不懂。可是,你总该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做什么吧?”

“也不是人。不过,因为博雅是人,只要对方没有特别的意图,在博雅眼里看来,对方的外貌便是人,也会说人话。”

“不错。要是有人绑住你,你会生气吧?”

“你不是要说妖魅的事吗?”

“‘是将名为茛石的野草晒干而成的药草,熬成汤药后,我喝了约三碗。喝了之后,不知怎么回事,好象心神丧失了,便在这里发呆。’你就这样回答。”

“工匠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一名徒弟则发高烧,昨晚死了。”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博雅暗忖。

“喔!”

“真正吓坏的是我!”

“喂,喂……”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天空里没有月亮,泥土的味道或大气的迹象全消失了。黑暗中,却仍能清晰看见黑牛的背。

“对方看不到我。”

“这牛车可说是我布下的结界,通常没有东西闯得进来,但偶尔也会有闯得进来的妖物。仔细想想,今天是己酉后第五天,正好是天一神移动方位的日子。为了来到这儿,我已横渡了五次天一神的路径,等一下或许会有人来看看也说不定。”

“简单说来,或许是高野或天台山的哪名和尚,为镇压邪魔而写了一张符咒,藏在屋顶下的板子吧。”

“有惹祸招灾的,也有无害的吧?”

“你没听说吗?”

“你知道方违吗?”

“正是。听说那娃儿四脚朝天搂住柱子,瞪视着工匠和两名徒弟。”

“真的?”

喔!博雅忍不住在心里大呼。

博雅伸手想掀开垂帘,但黑暗中,晴明的手飞快伸出,按住博雅的手。

“哦。”

“是吗?”晴明稳静地答腔。

“那些家伙大概会立刻吞噬这部牛车,连骨头都不留吧。”

“方法很多,我只是用最简单的方法。”

“不,来的虽不是鬼,不过也是鬼的一种。”

“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吧?我就是太正经了,如果知道晴明是妖物,搞不好真的会拔出刀来。”

黑暗中,博雅觉得晴明的鼻子仿佛变成狐狸的那般尖。

博雅的音调虽低沉,却口齿清晰。

“算了,继续说下去吧。”

“哦。”

老翁撅起嘴,呼地向博雅吹出一口气。一阵泥土味扑向博雅的脸。

“唔。”

所谓方违,是指外出时,若目的地的方向碰巧位于天一神的方位,则出发时必须先前往别的方向,在与目的地相异的方位歇宿一夜,第二天再出发前往目的地。这是阴阳道之法,目的是为了避开祸神的灾难。

“茛石啊……”老翁瞪视着博雅,“所以你的灵魂才会在这儿游荡?”

“我可能会去砍那个绑住我的人。”

“博雅,若果真如此,你会怎么办?”冷不防,晴明低声问道。

“来的是鬼吗?”

“正是这个道理啊,博雅。”

“……”

“我看到妖魔时,差点大叫出来。”

“可以。”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博雅说道。

“我喝了茛石的汤药后,不知怎么回事,好象心神丧失了,迷迷糊糊的……”博雅回应。

“是啊,虽说是小孩子,可是据说长得很像蟾蜍。”

“这样就可以了?”

“没错,用膝盖和双手搂住柱子。听说工匠和徒弟正想登上城门时,将手中亮光往上照看了一下,才发现那娃儿搂着柱子,怒气冲冲地瞪视他们。”

“还好只喝了三碗,要是喝了四碗,你就回不去了。既然我吹的气仍不能让你飞走,大概再过一个时辰,你的灵魂便可以回去了。”老翁说。

“举例来说,用符咒束缚妖魅,就像用绳索绑住博雅,让博雅不能动弹一样。”

“然后呢?妖魅怎么了?”

“我想,来人应该是土之弟的土精吧。”

上弦月的柔弱月光自天空洒落,但月光稀微,四周几近一片漆黑,只有天空散发出一层朦胧青光。说是如此,却只是相较于地上一片黑暗而觉得稍亮,事实上,那天色根本说不上是亮光。

“博雅,看着我,你知道我现在变成了什么脸吗……”

“懂了吧!”

“结果第二天晚上……”

不仅车轮声消失了,连牛车也似乎停下来了。

“看了后结果怎样?”

“是将名为茛石的野草晒干而成的药草,熬成汤药后,我喝了约三碗。喝了之后,不知怎么回事,好象心神丧失了,便在这里发呆……”

“不是个小孩子吗?”

“到车内来?”

“原来是这样?”

“冒失鬼!”博雅粗声粗气骂了一句,“我差点拔出刀来了!”他满腔怒火。

“喂,晴明啊——”博雅唤道。

“对方问你之后,你就这么回答。”

“当然知道。”

“晴明,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博雅开口问。

“大概能看得很清楚。”

起初,火焰变成一为披头散发的女人,瞪视着虚空,牙齿咬得吱嘎作响。接着,那女人又变成青鳞蟒蛇,消失在黑暗中。再仔细看,可感觉黑暗里有无数纷纷嚷嚷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妖魅?”

“可是,如果我是妖物,你为什么要拔刀?”

“可以。”晴明回应。

“可是,晴明,我的性格好象就是这样,实际上碰到妖物时,很可能真的会拔刀。”博雅正经八百地说。

“娃儿?”

“这样啊……”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

“哦,说得也是。”

“什么道理?”

“你真是好汉子,博雅……”晴明喃喃低道。

“我看到鬼火,晴明——”博雅回道,“后来,那鬼火变成妖魔,又成女人,最后变成蟒蛇,消失了。”

“不会怎么样,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博雅啊——”晴明诚恳耐心地说明,“从现在开始,你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当成是作梦好了。我实在没把握能解释得让你完全理解……”

“什么符咒?”

“我查了很多有关应天门的资料,结果查到很久以前,似乎也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所以,应该稍微松缓一下符咒。”

“注意到什么了?喂,你……”

“很久以前就这样了,尤其是吹着西风的雨夜,一定会漏雨。但检查之后,却查不出屋顶哪里出了问题。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

旁边还有个女人,正是起先那穿着厚重十二单衣、出来迎接博雅的女人。

“所以请你去看看?”

“所以我说,晴明,拜托你以后别再那样开我玩笑了。我有时候会搞不清楚你到底是说笑,还是说真的,而且时常信以为真。我喜欢你这个人,就算你真是妖物我也喜欢,所以不想对你拔刀相向。但如果像刚才那样突然吓唬我,我会不知所措,就会忍不住伸手去握刀……”

黑暗中,女人身上的十二单衣宛如织入磷光,隐隐约约发亮,犹如美丽的幽魂。

“那就是人喽?”

“请问——”老翁开口,“你既然是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如果对方问我其他事呢?”

牛车行过朱雀院,直到四条大路往西拐弯的路口为止,博雅还大致知道方向,但拐过了好几个弯后,便完全无法掌握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只知道牛车似乎拐了好几个路口。

“漏雨和妖魅有关吗?”

“是这样用手脚……”

“虽然不再漏雨,取而代之的却是妖魅的出现。”

“土精是什么东西?”

“可是,妖物也是形形色色的吧?”

牛车依然不知将要行往黑暗中的何处,始终有节奏地前进,到底车子是往西或往东前进,博雅茫然无头绪。

“哦……”博雅好象略微听懂了,点点头。

“所以你刚才说是蟾蜍?”

“没有。”

之后,有人掀开垂帘,垂帘爱出现一位白发老翁的脸。

“对。那个雨夜,工匠带着两名徒弟到应天门,想去查看漏雨的状况,结果发现没漏雨,却出现了妖魅。”

“什么玩意?”

“说得也是。”

“是吗?”

“别急,博雅。总之,屋顶没有任何毁坏,却照常漏雨,所以前几天终于决定先修理屋顶再说。一名工匠于是爬到城门上检查了一番……”

“唔,那板子看起来像是一块,其实是用只有一半厚度的两块板子合起来,冒充为一块。”

“你也应该知道吧,根据宫中传闻,我的母亲好象是狐狸喔……”晴明慢条斯理地说。

“老实说,那城门会漏雨……”

“唔。”

“我不是在吓你。”

晴明一坐进车内,便抱着胳膊默默不语。

“不会真如刚才说的,正往幽冥地府前进吧?”

“这……”博雅顿口无言。“因为是妖物。”

“真言?”

“那工匠想揭下符咒,却不小心扯破了。事后,工匠又将板子装回去。第二天,不但吹起西风也下了雨,而屋顶竟不再漏雨。可是,当天晚上却出现了妖魅。”

“来了以后会怎样?”

“是吗……”老翁微微歪着头。

“晴明?”博雅小声求救。

一时,两人都默默无言。车轮碾过土石的声音,轻轻响在四周。

空气湿凉。明明略有寒意,身上却会冒汗——既然是长月,就算在夜里也不该感觉冷才对,但从牛车垂帘外钻进来的夜风,却令人感到冷气飕飕。话虽如此,身上又会流汗。

“绑住我?”

“好,我知道了。”博雅顺从地点头。

“然后呢?”

——而且,还从顶上向工匠们吐出白色气息。

“唔。”博雅歪着头想了一下,接着点头同意。

“咦,不会飞走啊……”老翁微微露齿一笑。

“是孔雀明王的咒语。”

“嗯。”

“工匠拆下那板子,又将那板子拆成两块,一看之下,才知道板子与板子之间夹着一张符咒。”

“是个娃儿。”

“我知道了,博雅,刚刚实在很抱歉……”晴明回应。

“我是说,用符咒将邪魔束缚得太紧,有时候反倒弄巧成拙,令邪魔变得更恶毒。”

“原来如此。”然而,博雅似乎仍无法理解。

“好吓人喔。”

“喂,晴明,那是不是百鬼夜行?”

刚说毕,博雅左右张望着外面的黑夜。方才车轮轻微碾过地面的感触,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别急着拔刀喔,博雅,等一下再拔就可以了。你有你的任务。”

“你注意到了?”

掀开的垂帘落下来,车内只剩博雅和晴明两人。

“什么方法?”

“唔。”晴明低道。

本以为看不到的,突然间又能看见了。有时猛然出现一颗头颅,有时又出现类似头发的东西,还有动物的头颅、骨头、内脏,或一些更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例如形状像书桌的东西、嘴唇、奇形怪样的妖魔、眼珠、魔罗、女阴……

“我觉得你好象在说我。”

正值长月之夜,猫爪般细长的上弦月悬挂半空。

“怎么回答?”

“正是。”

老翁的一双大眼珠再度骨溜溜地转。

博雅已分辨不出哪一种感觉才是现实。

博雅起初有点纳闷。不过,他又立即察觉,原来牛车的横轭上已套了一头牛。

博雅掀开车前的垂帘,向外细瞧。

夹在这一大群诡谲怪诞的玩意中,牛车依然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

冷不防,噤口不语的博雅在黑暗中又开口了:“晴明,你听好——”声音纯朴耿直,“假使晴明真是妖物,我博雅也还是你的朋友。”

“让邪魔能稍微自由活动,当然也会给符咒之处带来某些轻微危害。以这回为例,让邪魔自由活动所造成的危害正是漏雨。”

黑牛前方,是带路女子飘然翩飞的十二单衣背影,身上的磷光看来更加美丽了。

“喔。”

“这很难说明,你就当成是土精好了。”

“那天以后,娃儿妖魅每晚都会出现在应天门。”

是瘴气。

“当然生气。”

“不管对方问你什么,你只要反复说这些话就行了。”

“叫出来会怎样?”

“喂,别吓我,晴明!”

“就是吹西风又下雨的那晚?”

“那我会怎么样?”

“那工匠发现屋顶下方的某块板子,形状很奇怪……”

“嗯。”

令人作呕的微风,从微微掀开的垂帘外习习吹入。

博雅语毕,晴明嘴边似乎浮上一抹微笑。由于身在黑暗中,博雅当然看不到,不过他却感觉得出晴明的微笑。

“那娃儿从柱子爬到天花板,然后听说凌空一跃,就飞了六尺高。”

“工匠呢?”

是一头漆黑、庞大的牛。

“什么?”

“只是比喻而已。我说会变得更恶毒的,当然不是指你。”

“漏雨?”

“唔。”

夜色朦胧,可望见漆黑隆起的牛背。

“自古以来,孔雀在天竺是一种吃食毒虫与毒蛇的鸟类。孔雀明王就是断怪除妖的尊神。”

牛背前的黑暗中,是穿着十二单衣的女人在带路,身躯看似漂浮在半空中,像风一般虚无飘渺。

“正是。”晴明说,“所以,我想拜托博雅一件事。”

“什么事,晴明?”

突然——

博雅阖上垂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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