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是我犯了罪,是西普谋杀了这只马尔卡达哈。”
“我掉的那些,那是我的证据。”他感觉自己瞥见阿德艾捡起那些小狼崽的骨头,但他不确定。
里艾姆·邓肯高声说:“杀害马尔卡达哈是一只狼所能犯下的最严重的罪行,而对这种罪行的惩罚是要被部落所有的狼群撕碎,由欧贝领导。这是一种慢刑,所以称之为剐。你不会被仁慈地咬断动脉一击致命。对这种狼没有魂哀,因为不值得,肉也不能动,因为那不是真物,不能支撑我们的生命。骨肉会被劈开喂渡鸦,骨头会被埋掉,决不能被刻。明白了吗?”
“等等!”他慌张地四下找阿德艾,“把我带来的骨头拿来!”
随着火苗从火坑里跳跃而出,一团脏兮兮的黄色影子跃过议庭的阴影。
“对,证据,巫狼夫人。这块有马尔卡达哈的骨头,是福狼刻的。”西普说。
“啊,对,证据。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吧,我假设?”巫狼又开始来来回回地走,乱蓬蓬的尾巴发出嗖嗖的声音。她的内心似乎刮过一阵台风,从巨海一直刮到北方,把她的鬃毛吹打成海浪似的泡沫。她那只坏眼慢慢地转动,而好眼则死死盯着地面。
不可能!不过这时,福狼想起他刻的有关小马尔卡达哈的骨头消失了。西普!西普跟踪他到了山脊。那块刻了一部分的骨头就是他该死的证据。
“基本上可以说,那就是你的标签,对吧,西普?有意思!”巫狼又顿了顿,“而且我肯定,西普,你觉得你最大的问题不是牙齿而是尾巴,或者说缺尾巴。”
“恶心!把他撕碎,用剐刑!”
“我呈上这块骨头,不仅是作为艺术品,更是作为一个十恶不赦犯罪的证据。”西普说话有点儿喘不过来气。
“但你什么也没看见!你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可能是任意一只狼!”西普尖叫着。
“谋杀一只马尔卡达哈。”
福狼低头凝视着这块小肋骨,然后盯着是他发现的一块颌骨的碎片。他蹲坐起来,眨了几下眼睛,又把头左歪右歪。他在找这块骨头上的风景,但似乎已经被狂乱的牙印给彻底毁坏了。他知道每块骨头都讲述了一个故事,即使是这么小一只狼的骨头。但这上面似乎只有一个故事——暴力、谋杀。骨头的一部分已经碎掉,骨髓漏了出来,肋骨变得像猫头鹰的骨头一样中空。他看着一处破损的边缘,又往后看看骨头中部没有碎掉的部分。在狂乱的牙印之下,他看的东西让他的骨髓都冻住了。这个未完结故事的第一个词——缺口。不是随便什么缺口,而是那个缺口!那是在死亡冲锋前西普张大嘴时他见过的那个缺口弄出来的印记。这个尖锐的词又一次刺入了福狼的脑中。
阿德艾走上来,放下一小堆骨头。福狼低头看着白白的小碎片,感觉暂时放松了一些:“我请您,我的族长大人,看一看,就看一看我脚下。我带来了马尔卡达哈的骨头作为她凶案的证据,凶手不是别人,正是河畔狼群的啃骨狼西普。”
等福狼离营地不到一里格远的时候,他惊讶地听到了一只领嗥狼的嗥声:“啃骨狼福狼接近!”接下来是多只狼尖锐的高叫,他能听清几个词:“幽冥世界……巫魔狼……恶魔……巫师……凶手!”
群狼分开来,好像在给谁让路:“他来了,他来了。”
“我把骨头和我第二个妈妈雷霆之心的骨头埋在了一起,就在盐湖旁的山坡北面。”
巫狼四下里绕了一圈,面对挤进议庭里的差不多四十只狼说:“我也有一块山脊上被害的马尔卡达哈的小骨头。我请求宽宏的拉那允许我呈上,并请仔细检查,注意有裂缝的后臼齿。这上面遍布牙印,所以我请你们仔细看。”巫狼等着众狼的嘀咕声在她面前越来越小。等确定所有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时,她咧嘴闪现出一个巫狼式的笑:“除此之外,我还要告诉你们,啃骨狼福狼在他经过马尔卡达哈被遗弃的特木法之后不久就来拜访我。他来的时候身上还是活着的小狼崽的气味,我没有发现一丝马尔卡达哈的血迹。事实以及这些骨头证明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怀疑,那就是……”
西普颤抖起来。
“一派胡言!”福狼吼道。
巫狼周身环绕着神秘的超常力量的气场。押着福狼的警卫开始走向前,但凯西莫给出一个无声的信号,他立刻又退回去了。
“那在哪里?”
“噢,那让我来提醒你吧。证词证明的是真相。真相,我再说一次。真相本身没有感情色彩和言外之意,但证据却可以暗中被加工、被雕刻或是被操控。”巫狼大大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好像也不追问,又若无其事地说,“我可以看一下骨头吗?那块故事骨?”
福狼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泪水涨满了眼眶,所有的东西在他含泪的眼中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的鬃毛竖起,微微颤抖着,感觉尾巴也开始摇了起来。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奇妙。他有朋友,有支持他、自愿说出真相的朋友!
阿德艾走上前,命令那些狼从福狼身上下来,这样他就能站起来。“福狼,你要被带往议庭,拉那已经在那里集合起来了。你被控谋杀!”
“什么?什么?”西普跳起来。
“这不可能!不!”
“气味……气味……巫狼……气味。”这声音就像是炭火发出的吱吱声,不断在洞中回荡。
“剐了他!”一声尖锐的狼嗥响起。
“福狼告诉我们说,你的啃骨牙发出的咔嗒声是怎么在队形中干扰他的,你又是怎么不啃骨的时候也能发出这种声音。他说就像是蝇月时候的蚊子一样嗡嗡叫。”
“啃骨狼福狼的话值得注意。”她突然转头,走向西普,西普退缩了,做出臣服的姿势,“你的‘证据’,西普,非常有意思。”
“雪月第一个月,月初的某一天,我正往山丘方向去,想去找比赛用的骨头。有一个好地方可以找到骨头,那里靠近河边,前一个月刚发过洪水。”
“我害怕,他是只怪狼。我相信他是幽冥世界派来的。他刻的骨头都是不敬的,但那些都有力量。”
福狼想抗议说,他知道怎么跑就不会留下这样的足迹。但两只狼还没等他叫出来就把他压在地上。
他想起了格温妮丝的话,“他们可能就会努力归罪于你……他们千方百计想让你失败……”而现在都发生了。
“对,对,一点不错。”
“对,我想是。”西普回答,“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卑微的狼可能没有这种心智去鉴赏那个……那个……”
几个小时以后,福狼确实松了口气。队形回来了,当天傍晚他们报告说彻底失去了啃骨狼西普的踪迹。这只狼就好像消失了。
两只狼靠近,在两边押着福狼。他感觉自己一个人拖着两边的两个狼群。
“按议章律法规定,把他撕碎!”
“福狼,麦肯部落的啃骨狼,你一年之内第二次被带到拉那面前,回答刻在骨头上的指控。”
“他跑了!”有狼叫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之前没看到这个?”他惊呼,他的骨髓沸腾了。西普杀了小狼崽!
“啊!”巫狼说着把骨头在爪下滚了滚,“好骨头,一根肋骨,我相信是驼鹿的。可利用的面积很大,提供了很好的空间给你的故事,”她顿了顿,自己纠正自己说,“哦,抱歉——你的‘证据’。”
“让他起来。”族长说。福狼挣扎着站起来。族长凶猛地看着他:“西普啃的骨头说……”里艾姆·邓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眼神在那一堆莫名其妙的小骨头上徘徊。
“你们?”西普喘息着,“你们在哪儿?”
“那就是个——故事、谎言,都是!”福狼尖锐地吠叫,他耳朵向前猛推,尾巴僵硬地伸直,这是一种挑衅的姿态,和狼所理解的臣服姿态差太远。天狼座啊,就算他屈服,他也不会把尾巴夹在两腿间!一个拉那的警卫员过来猛撞他,把他整个撞倒在地,但他又站了起来。
没人注意到一只猫头鹰进入了议庭。猫头鹰有特殊的能力可以完全静止,他们有一种紧缩的姿势,可以让自己缩小一半。格温妮丝和议庭的火坑映在墙上的影子几乎融为一体。她安静地听着,一只眼睛就睁开一条缝。
“我说嘛。”西普突然插嘴道,“他是从幽冥世界来的!”
“我最谦逊地认为那正是杀害马尔卡达哈的凶手,我虽然只是一只低微的啃骨狼——一只没有尾巴的啃骨狼——但我会最谦卑地将证据提交给拉那。”
福狼感觉骨髓刺痛,心跳加快,巫狼讲到哪里去了?
“不是,大人,还有。”
那些骨头是他唯一的希望。
“我发现这种气味是……”
“然后我继续上坡。”西普接着说,“我听见一只小狼遭攻击时发出的恐怖尖叫声。我虽然卑微但怀着极大的热情祈祷她所受的痛苦早点结束。我自然地想,是一只猫头鹰带走了她。但我现在呈上这块骨头,”他把那块刻了一部分的骨头放在族长面前,“我请问您,有没有一只猫头鹰刻出过这样的骨头?”
“什么骨头?”阿德艾问。
“词中微妙的色彩和言外之意?这是你想说的吧?”
“只有巫魔狼!”
“但正是西普给了我们证据。”
“我给埋起来了。”
“不是任意一只狼。我听到了断裂的牙齿发出的咔嗒声。”格温妮丝回答道,“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想到,我脑中全是恐怖的凶杀案,但我听到了咔嗒声。”
“只有恶魔才做得出这样的东西!”
“凶手刻骨!”凯西莫尖叫道,“你太恶心了!”
哦,不,福狼心想,让他走吧,以后和他不相干了。因为福狼不想伤害西普,也不想自己被撕碎。他想要摆脱西普,但他也不想要西普死。
“西普给您马尔卡达哈的骨头了吗?没有!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故事,西普刻的故事!就在这里。”
“但我绝不会做这种事,绝不会!”西普抗议。
里艾姆·邓肯使劲咬了福狼一口。
但群狼呼喊着“撕碎”的吼声把他的话淹没了。“我想纪念这只马尔卡达哈。我打算为她刻骨!”
“是啊,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牙齿印,是一颗右旋的侧裂齿留下的。”她顿了顿,“一条裂缝,就像福狼所说,同样的牙印也出现在福狼精美的雕刻上。这么说你所刻的故事骨和福狼所刻的都用了同样的裂缝。而现在,这怎么可能呢?因为你的故事是一根驼鹿肋骨,福狼从来没有碰过。但如果仔细检查的话,福狼带来的所有骨头都有同样的裂缝。”巫狼四下观望,她继续说的时候坏眼转得快了一点,“‘裂齿’这个很别致的词是指我们非常善于切割和砍削的后臼牙。”
里艾姆·邓肯走近福狼,瞪着他:“西普的骨头很快就会提交给拉那——那是你自己刻的骨头!”
“什么证据?”福狼咆哮道。两只大狼从后面跳到他身上,打他的尾巴,让他仰面朝天。他抬头看着盯着他的两只狼,他的眼神很狂野。
“四天前在你的啃骨圈里。”马利说。
“那是什么?”阿德艾说,“为什么凶手会带来自己犯罪的证据?”
这时候,西普开始不受控制地啜泣起来:“想象一下我听到凶手离开时的声音有多震惊。我爬上山顶,看见了福狼,他满嘴都是血!”西普费了很大的力气止住哭泣,仍然哽咽着转向拉那的陪审员,“而且,我最谦卑地建议我的同伴们立刻去辨认一下这最精致的骨雕——我们都知道啃骨狼福狼超凡的天赋。”
就在这时,两只大狼从边上蹿出来拉住他,一只狠咬他的屁股,另一只正把攻击他的狼拉开。没几秒钟,好几只狼跳到他身上,压得他没法说话。
福狼说话的时候议庭里一片安静。众狼都不知道裂缝有什么重要意义,但福狼的话至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时传来一阵沙沙声,风似乎从议庭里吹过。底下响起一片低哑的声音:“巫狼,巫狼。她在这里做什么?”
“要是再这样火暴我就要把你赶出去了!”里艾姆喊道。
“谋杀?”
“福狼,这些是被害小狼的全部骨头吗?”
几位麦夫部落的长老低声表示赞同。
拉那?凶手?证据?福狼恐惧地听着这些阿谀之词。西普能有什么证据?福狼带来了证据,那些狼伏击他的时候,都从他嘴里掉出来了。
“西普,你能不能好心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故事骨?”西普扭动着做出顺从的姿势,但巫狼完全无视他。
族长嗥叫着让群狼安静。“你为什么不在这件惨案发生后马上报告,西普?”他问。
他们进入营地的时候,气氛很凝重。福狼被立刻押送到了议庭。路上挤满了旁观的狼,而两只狼在前面小跑着吠叫清道。福狼发现了马利和迪莉娅,她俩默默地哭着。他不敢看她们的眼睛,事情怎么会这样?他茫然地被带到邓肯·麦肯之子里艾姆面前,里艾姆旁边是凯西莫,她看起来异常愤怒。她轻推儿子:“开始吧。”
“追他,组成队形!”
“你埋了?你是不是彻底疯了?到底在哪儿?”
格温妮丝从她藏身的阴影中飞下来的时候带来一阵旋风:“我是这场凶案的见证人,我飞过上空的时候听到了尖叫声。云很厚,但我听见了特木法上一只狼把小狼崽撕开时的那种呼吸声。”
我必须冷静地和他们说话。我得表现出理智,要和邓肯·麦肯跟我说的一样。
谁来了?福狼心想,发生什么事了?但周围的空气都挤压着他,他连眼睛都抬不起来。
福狼以前每次来找骨头,都好好看过这些证据,但从来没注意到!现在,几十条裂缝像风暴一样刷过骨头表面,仿佛在嘲弄他的盲目。
“还不行,还不行!要等拉那的判决!”有人吠叫着。
“我的骨头!我的骨头!”他叫道。
“我没有认罪,而是把可怜的马尔卡达哈的骨头带来,展示对真正凶手的怀疑,干吗要回答这种问题?”福狼这些话都说得很平静,他的尾巴没有放低一点,耳朵仍旧向前伸,“这些骨头上有一条裂缝。如果你们仔细看就能见到。你们会在我带来的这些骨头上和西普带来的证据上,以及他的故事骨上看见。但我的任何一颗牙齿也弄不出这个裂缝。”
一堆驼鹿屎,福狼想。洪水之后他已经找到成百上千的骨头了。
下面议论纷纷。
“当然!”西普起来把骨头放在巫狼的前爪前。议庭里异常沉寂,连毛掉落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
“我在山的北坡搜寻的时候,注意到有两只狼最近留下的痕迹。一个足迹就只有一些,我马上就明白那是我们部落受人尊敬的欧贝拉尔。我也确实回想起来看见她过河,和我往相反的方向去。另外一个足迹就是一只歪爪狼很明显的印记。”
里艾姆·邓肯转过头:“上前来,西普,把你刻的有关马尔卡达哈被杀案细节的骨头朗读出来。”西普犹豫地向前走来——嘴里叼着骨头,眼睛紧张地瞄向一边,尽量避开福狼的视线,因为那视线能看透他,直射进他的骨髓里。
福狼用嘴叼了尽可能多的小骨头,以攻击速度出发回营地。他知道自己可以在返程时一直保持这个速度,因为愤怒点燃了他。小丘从他身边飞过,他一跃就跳过了曾经需要游泳的溪流。桦木丛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化为白色的斑点。云朵笼罩在头顶,还刮着很强的西风,但比起心中充满爱恨的愤懑来说都不算什么。对小狼崽的爱,对从来没有机会尝试的爱,以及对卑劣到家的西普深深的憎恨。小狼崽的故事就要终结了。
“还有。”迪莉娅继续说,“他说你在队形中是故意的,所以他才绊了脚,又错过了死亡冲锋的信号。”
“我们也听见了!”迪莉娅和马利站出来。
“按住他!”族长命令道。
“不对,你会。”巫狼说,“谋杀现场的气味一团糟,有一些气味比其他的明显。太乱了,我花了好久才辨认出凶手的气味,因为那是和马尔卡达哈的气味夹杂在一起的。你知道,这只勇敢的小马尔卡达哈曾经反抗过,她虽然弱小,但也让凶手流血了,虽然只是一点小抓伤,但终归是血,是凶手的血!”巫狼向西普侧过头,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发现了这种气味。”
巫狼蹒跚地穿过各级领主和部落军官,她开始在族长面前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