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他只能想到这么多。肆无忌惮的暴力似乎能从骨头和杂乱的皮毛上的牙印中渗透出来。什么动物会干这样的事?动物怎么可能对自己的猎物如此愤恨?猎物是个活生生的生命,不需要也没有理由对他们有这么强烈的情感,尤其像这只毫无抵抗能力的小母狼,她甚至连打架都不会,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疯狂?
一切都那么不公平,有时候他甚至想,要是在特木法死了或许会更好些。但当他看见这只新来的狼违反了队形中的所有规则,就算没有尾巴,他又怎么能感觉不到自己的优越性呢?
西普这辈子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在所有啃骨狼的残疾当中——缺眼、少爪、喉咙扭曲——他是最严重的,什么都不能跟没有尾巴的耻辱相比。
这一夜很长,福狼花了比预计中多出一倍的工夫才到了小狼崽所在的山脊,他现在觉得这里是个悲伤又阴郁的地方。一开始,福狼感觉自己好像被跟踪了,于是大大地兜了几个圈子。但他发现了更多小狼崽的骨头,于是就很快到达雷霆之心的掌骨所在地。他盼望着黎明,那时候,灰色就会逐渐逼退无月之夜的黑暗。
东北风开始刮起来,带来了一阵潮湿、朦胧的雾气,很快就下起了毛毛雨。福狼低头凝视了一番骨头才把它们埋起来,他仔细观察骨头上的痕迹时,眉头皱了起来。
西普离开啃骨圈的时候气得发抖,既怒又怕。他从福狼跳过火墙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提防他,从那时起,关于福狼挑战秩序的传言就随着他到处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不错。三个月前福狼在队形中过度展现的骄傲帮了西普的大忙,但现在不知怎的,按照狼族的老话说,骨头转了,西普被人骂作是只自傲的啃骨狼。但福狼在啃骨圈里刻的骨头就是一种亵渎!想想,他居然刻了夜空中最重要的星座,还弄得像只熊!这是挑战秩序,西普相信,肯定会有消息泄露出去的。各个部落,特别是麦夫部落,已经在深深地怀疑福狼了,或许把啃骨圈里发生的事泄露出去是最好的。
西普起身,悄悄地走到了啃骨狼驻扎地的外面,他想要跟踪福狼。夜很黑,但那条银色的尾巴就像是黑暗中的信号旗在挥舞。
福狼挖好坑,把马尔卡达哈的骨头放进去,好让这些骨头都紧紧地依偎着雷霆之心。他转身向北,朝东麓返回。聚集在歪背岭西斜坡的啃骨狼现在应该解散了,狼群也回到自己的驻扎地去了。雾在渐渐变浓,但福狼认识路,而且被包裹在蒸汽似的雾中他反而感觉安心,似乎仍旧处在浓密的绒毛温暖的保护之下。他独自一人思索着,沉溺于雷霆之心和小狼崽一起爬上星梯的梦境当中。在福狼的白日梦中,小狼崽从来没有掉下过星梯,也从来不争抢着回地面去。
现在是无月之夜里夜色最深的时分了,西普听见福狼在辗转不安。这只臭狼又要出去晃悠,或许有人会觉得他的歪爪会留下更多足迹吗?尤其是在雨天。但这只银狼很狡诈,西普相信福狼肯定有办法消去他的歪爪印。他走得很快,难以跟踪,所以西普的意识又回到因为生来就没有尾巴所以一切都那么不公平的想法上来。连一只生来就有一只怪爪子的马尔卡达哈都能想出隐藏缺点的策略,但没有尾巴的西普又能怎么办呢?再长一条吗?只有奇迹发生才可能了。
尾巴是狼的全身中最有表现力的部位:高高竖起并摇晃表示自信、幸福,在狼群中有支配地位;直直向外伸展是挑衅和将要攻击的明显信号;半藏起尾巴表示臣服;全藏起来表示害怕……西普整个一生都在卑躬屈膝,却连表示自己有多卑微的最重要的工具都没有,这可能是最让他受辱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