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狼认为如果没有记忆,那些记载着议章的骨头就会化为乌有。大多数狼的礼节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巫狼寻找的是经验、感觉和色彩。而对大多数边缘之狼来说,生活基本上就只有狩猎和部落复杂的社交法典。没有记忆,只好变得平庸;没有记忆,他们只能是盲目地服从;没有记忆,就没有真正的意识,边缘之狼就会生活在一个没有意义的封闭无聊的世界里。她瞥了一眼洞里的阴影,她的记忆罐就像是守卫过去的哨兵。然后她又看了一眼马尔卡达哈的母亲,那只母狼睡得很沉,会睡上两天。她会饿醒,然后出去狩猎。她会离开,而且不会回头。
巫狼走进洞来,嘴里叼着一把壶的把手,把壶里的水缓缓倒入下面一个小小的陶土容器里。然后她从一团挂着的植物里摇下某些叶子,从另一个容器里拿出地衣,撒在水上。
母狼僵硬地向洞口走去。她渴望有个舒适的地方,但又有点儿害怕进入这只离群索居的陌生狼的洞穴,她玩火,而且据说是个巫狼。不过火是巫狼用来熬药的,那种遗忘药。母狼需要忘记。
啊,对,她心想,这只母狼在之前的夏末时候还吃过高原上的甜甜的草。也是一个夏末的月份里,巫狼决定再也不加入某个部落。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妈妈,她的母亲感觉那么强烈。她那时还是个少年。她抗拒回忆,不去记忆,她没有心情,也无法接受回忆的痛苦。
在巫狼自己的记忆中,她有自己的律法,这些律法对她而言就像大链条复杂详尽的法典和传统或是议章对部落狼一样重要。她不需要什么高阶的狼来告诉她向什么级别行什么礼。她觉得那些尊敬臣服的仪式过分到了荒唐的地步。
马尔卡达哈的母亲被从狼群中驱逐出来之后,遗忘就开始了。在遗忘的过程中,有一段时间里,体内曾经是小狼崽生长的地方一团漆黑,而最终,漆黑变浅成了灰色,变成了只不过是她损失的一个影子,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去找一个新部落、新狼群、新伴侣。但对有些狼来说,遗忘的过程会长一些。她们处于漆黑的边缘,内心难以真正填满。
巫狼向洞里甩甩头。她跳动的眼睛,有人说像是坏了的蛋黄一样,滑到了另一个方向。她看见母狼一阵颤抖。嗯,巫狼想,至少她还有力气怕我那颗蠢眼珠。
“但它,”巫狼用“它”来指代小狼崽,“早产了。不可能的,亲爱的,会有很多问题。现在快把水喝光。”
母狼小心谨慎地看着陶碗,一切都那么奇怪——这个碗,从壶里倒出的水,上面还漂浮着一点草和药材。
“喝了吧。”巫狼说着把这个混合的液体推给母狼,“就会开始忘记了。”
“没有,只不过不到时候。”她哭着说,“她完好无瑕。”
“来吧,亲爱的,喝一大口。现在你已经和那些母狼不一样了。”巫狼避免使用“妈妈”和“母亲”这种词,“你现在已经不避世了,对吗?”有些怀孕的母狼似乎能感觉到她们怀的是马尔卡达哈,就会远远地躲开,想逃离欧贝的追踪。
她很小心地没说出黑暗就要来临,因为有时候这只会让母狼抵抗。巫狼知道抵抗是怎么回事,她知道忘不掉是怎样的。但对巫狼来说太晚太晚了。正相反,她这辈子就执著于记住。现在,母狼困倦起来,终于陷入了长眠,而巫狼幽暗的记忆中却泛起了涟漪。
她目光在洞中扫视,这是她待过的最奇怪的狼穴。鹿角制成的架子上挂着皮袋子,还有一些陶壶陶罐放在几处突出的台子上。她听说巫狼知道把泥土变成可以使用的物品的魔法。巫狼在某些方面有点儿像猫头鹰,但猫头鹰大多只用火炼制金属,而不用来做陶器。洞穴的墙壁上也有些皮,上面好像是用烧过的木头画出一些标记,但母狼不知道这些标记是什么意思。不过标记很漂亮,画得赏心悦目。洞里还有几束羽毛——不是猫头鹰的,而是松鸡之类的,松松垮垮地被扎成几束。巫狼洞里甚至还有几团干草、草药和倒挂着的苔藓。
沼泽巫狼正在洞外的窑里生火,这时一只浑身湿淋淋的母狼蹒跚而来。“哦,天哪!”巫狼叹了口气,“等我一会儿,亲爱的。”
记忆对巫狼来说是神圣的,而非那些空洞的仪式,她理解边缘之地需要法律,但那些条款经常和他们刻的那些骨头一样死板。记忆是鲜活的,就像河流一样流动。只不过这河里的不是水,而是气味,是气味带来的记忆。
母狼调整眼睛适应黑暗,发现后面有一堆皮垫子,她逡巡再三,终于坐下来休息了。她嗅着皮毛上的味道,发现上面有上一位生下了马尔卡达哈的母亲睡过的味道,不过很久了,超过了一年。母狼已经筋疲力尽了,但她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