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水盆可以让我们把这批东西塞进去?简直乱得一团糟。颜色都掉了。”丹尼尔转过来对马尔科姆说。
“怎么了?”
“哦,丹尼尔。也许这是你自己的样子,精力充沛。也许你能做到那样。也许在我成熟到足以懂得这些的时候,生活早已把我打趴了。”
“稍等。”丹尼尔登上楼梯,一次跨两个台阶。他堵在卫生间门口,跟马尔科姆·海多克对峙着,如果那还叫对峙的话,因为其中一方对另一方的存在显得浑然不觉。
浴盆里泡着很多东西,冒着热气。有海多克太太的印花鸭绒被、一堆扭结在一起的内衣,有粉红色和黑色的,一团章鱼般的吊袜带和皮带、几双鞋子、一个断裂了的米卡侬牌建筑模型、一队漂浮的只有一英寸长的灰色小士兵、一只装着闪亮的粉红色浴用水晶的溶解瓶,还有一只吸尘器。马尔科姆·海多克唱着歌,像个手摇风琴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个调:橱窗里的那只小狗多少钱?
“这太荒唐了。”
“我们是好心好意。我们完全不是跟你过不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洗洗这些东西,如果你愿意的话。不过就是洗的东西不一样。”
“我怀疑这一切。我十分怀疑。我担忧的就是这个。他想让你觉得他可能会回心转意,所以他坚持不宽容的立场,可他不会的。至于你,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如果我任由你这样下去,我会被咒骂的。我想让你像那天那样,活泼、可爱,不要这么灰头土脸。我见过那个样子。我要那个样子再回来。”
“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自从……几个星期来——自从那次大发雷霆以来。”
他拿出一把水淋淋的衬裙和吊袜腰带。马尔科姆一遍又一遍地在脖子上摇晃着脑袋。丹尼尔把那些衣服搭在浴盆的边沿,开始叫斯蒂芬妮。
“那东西会伤着你,或者伤到其他人,如果就那么湿漉漉地放在里面。我要拿出鸭绒被,我的小伙子。羽绒不能浸太多的水。”
“我们可以在学期结束前结婚。”
他们走进去坐在海多克太太凌乱的床铺的边沿,能听到但看不见卫生间的动静。一条牡蛎色的人工丝材料的床罩滑溜着,丹尼尔愤怒地抽掉扔开了。丹尼尔把一条潮湿的黑乎乎的手臂搭在斯蒂芬妮的肩膀上。她说:
“丹尼尔!”
“他拿着吸尘器吗?”
她把脸靠在丹尼尔湿漉漉的肩膀上,好像他从自己体内的发热点往外冒着蒸汽。她靠住不动。丹尼尔告诉她:“我去见牧师了,像你说的那样。他喜欢我。我是个骗子。”
他像熊般拖出被子,堆进洗脸盆里,在处理这个的过程中浸湿了自己衬衣和裤子的正面。马尔科姆·海多克步履蹒跚地走出来,然后坐下,脸颊靠着卫生间柱子。他开始发出一种非常平稳、刺耳的尖叫声,只用一个调子。他的眼睛忽上忽下来回转着。
“他怎么了?”丹尼尔放弃了准备好要说的有关他们马上到来的未来的话,“你看着面色灰暗,衣衫不整。”
丹尼尔把吸尘器提出来,水淋淋的,冒着热气,立在一个角落。他严肃又礼貌地跟海多克讲起道理来。
“快点,把门关上。”
“我知道,对不起。”
“我和你说过,他会同意的。难道谁都不会犯严重的错误吗,即便像乔治·赫伯特那样举止优雅的人。你并不是那个敌人。真正的敌人是我。”
“他——爸爸——可能会回心转意。你可能会觉得这样不好。我可能不那么感觉想死。”
斯蒂芬妮“值日”的那天,丹尼尔去海多克家找她。现在不大可能在教师路或者牧师宅邸见到斯蒂芬妮了。他大步跨上那条水泥路,听到一片沉闷的喧闹声。
她替丹尼尔打开门,只见她披头散发,眼神狂野。
“你过来我很高兴。请别走。除非你必须走。”
马尔科姆·海多克像无线电信号般释放出信息,意思是他不在这里,没有人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斯蒂芬妮上来了,从楼梯口吃力地拖上来一个镀锌的浴盆,他们合力抗拒着马尔科姆刺耳的火车鸣笛般的声音,设法把泡得湿淋淋的鸭绒被连拖带推地弄进去。他们一块儿默默地努力干了好长时间,又是绞,又是拧,又是搓,又是拉,又是挂。丹尼尔把吸尘器拿到下面的厨房,擦掉能擦的东西,竖在报纸上。水从它的文字上流出来。他又悄悄走进卫生间。马尔科姆正站在浴盆里,一只手顺着尼龙内衣摸索着。另一只手——别人可能会以为很痛苦——在反反复复拧着自己粉红色的脸蛋。他穿着鞋袜,半淹在水里。他又发出一种叫声,丹尼尔慢慢意识到,那是对一个真空吸尘器堵在回流的发夹上发出的长久不停的窒息声的惊人的惟妙惟肖的模仿。
“可以,我们可以做我们愿意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我们没钱度蜜月,这种傻事也没人给钱。你可以继续教书,但是你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疏远我,弄得面色灰暗。我会受不了。”
“我得拿出你妈妈的羊毛内衣,因为会缩水,你知道的。我还得拿出那几只鞋子,因为它们会被泡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继续拿这件尼龙的东西玩,瞧它已经湿了,马尔科姆。你也不妨洗洗它,我觉得。”
“吸尘器?我放在……不,不,不,那是他,他觉得自己是吸尘器。听着,我会听他的,如果你听我说的话。这样等待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会的。不会这样。我知道。如果我把你拽进教堂……”
“对不起是不够的。我们得摆脱这一切了。我们现在要发布结婚公告,然后就要结婚,不能再做这种傻事了。我知道,他们脑子里有先入之见,我们把订婚的时间拖长些会更明智——牧师对这事嘀嘀咕咕,你爸爸也同样如此。但是,这一切都得停下来了。我们要么结婚,要么不结了。”
“我是面色灰暗,衣衫不整。他在洗东西。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弄到浴盆里了,龙头里还放着热水。我对付不了。我们两个好像谁都没法像平常那样保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