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叶连娜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一种愉快的惊愕。“那是可能的么?那是可能的么?”她问自己,她的心因为幸福而迷醉了。回忆在她的心中汹涌……她感觉自己已被它们淹没。于是,那幸福的、感激的平静,又将她笼罩起来。可是,早晨过后,叶连娜却渐渐感到不安的侵袭,而在以后的几天里,一直感觉着烦闷和倦怠。的确,现在她已经知道她需要什么了,可是,那也不能令她轻松。那永不能忘的会晤已经永远把她掷出生活的旧道了:她已经不是站在原来的地方,却已经远去了,可是,在她的周围,一切却仍然依着那原来的秩序,一切仍然遵循着那旧有的轨道,好像什么也不曾改变过;旧的生活照旧行进着,也照旧期待着叶连娜的参加和合作。她试着给英沙罗夫写信,可是,连信,也写不下去:话一经落到纸上,不是失去了生命,就是变成了虚假。她的日记,她早已在那最后的一行下面画上了一条粗线,作过结束了。那些都已成为过去,而她的一切思想,她的整个灵魂,现在都朝向了未来。她的心是沉重的。跟什么也没有猜测到的母亲坐在一块儿,听着她,回答她,和她谈话——在叶连娜看来,这就好像是在犯罪;她感觉着自己的虚伪,她心里苦恼,虽然她没有做过什么可以赧颜的事;不止一次,有种几乎不可控制的欲望从她的心头涌起,她想把所有一切全无保留地说出来,不管以后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为什么呢,”她想,“为什么德米特里那时不就把我带出那个小教堂,带到他所要去的任何地方去呢?他可不是告诉了我,在上帝面前我是他的妻子了么?我留在这儿干什么呀?”于是,她突然对任何人都羞怯起来,甚至对乌瓦尔·伊万诺维奇也觉着羞怯。那肥胖的老人,近来是更现迷惑,手指也扭动得更多了。她周围的一切,在她看来,好像是既不可爱,也不可亲,甚至也不像梦境,却有如一个噩梦;它们以不动的、死般的沉重,压在她的心上;一切都好像在斥责她,恼怒她,并且理也不愿意理她……“不管怎样,你究竟是我们的呀,”她好像听见这样的话。甚至她的可怜的小动物们,那些受虐待的鸟兽,也是怀疑地、敌意地——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想的——瞪着她的。对于她自己的心情,她感觉着良心的不安和羞愧。“这总归是我的家呀,”她想道,“这总归是我的家人,我的祖国……”“不,这再也不是你的祖国,不是你的家庭了,”在她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这样坚持。恐怖的感觉控制了她,她对自己的软弱感觉恼怒。苦难还才开始呢,怎么就能失去耐心?……难道这是她所应许过的态度么?
她并没有很快就能控制自己。可是,一星期过去了,又一星期过去了。叶连娜开始稍稍平静下来,习惯了自己的新的处境。她给英沙罗夫写了两封短信,并且亲自送到邮局去——也许由于害羞,也许由于骄傲,她怎么也不能把这样的事情信托给她的婢女。她已经开始期待着他本人的到来……可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不是英沙罗夫,却是尼古拉·阿尔捷米耶维奇跑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