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现在所唱的诗章为《接近我》,词中的“a”音欢快地划过礼拜堂,就连“u”的音也不严肃,却充满了神圣的活力。由于合唱的规则所需,唱歌的僧侣及见习僧们都挺直了背脊,放开喉咙,仰起头,书本放置的位置差不多与肩同高,使他们不必低头便可看到,这样才能毫不受压地使胸膛中的气呼出。然而,此时天还没亮,虽然伴奏的号声高响,睡眠的迷雾却仍笼罩着许多歌唱者,他们或许在长调中消沉了,不时困倦地点着头。这时醒着的人便会提灯走过去,摇摇他们,使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再度清醒过来。
威廉又一次弯身检视。他抓起死者的手腕,将掌心转向灯光。马拉其右手前三根手指的尖端都已发黑了。
我们进入了“非洲之末”……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只有等待。我们等着,威廉和我,不住瞪着那个空位的院长,和不停地用双手探询黑暗的佐治。
“别问我。”贝尔纳德说,“我可没说过我已经把窝藏在这修道院里所有的犯人都交付给法律了。如果我能够,我当然乐于这么做。”他注视威廉,“但剩下的我只有留给院长严厉……或宽容的处置了。”
第六天
就在那时,我们听见一种哽咽的啜泣声。那是佐治,在一个僧侣扶持下,显然已知道了一切。
马拉其想再说话,但是他全身突然剧烈颤抖,头向后仰去。
两小时后,
在“赛德伦”持续之时,“普林斯”曲响起,庄严而和谐。
威廉答道:“现在那本书属于马拉其一个人所有了。如果他并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他可能不知道那本书所牵涉到的危险性……”
我们几乎和院长同时跑到他身边。在灯光中,我们看见了那个可怜的人的脸。我已描述过马拉其的容貌,但那一时,在微弱的光芒中,那就像是死亡的肖像:尖锐的鼻子,空洞的眼眸,下陷的太阳穴,白誓、发皱的耳朵翻向外,脸庞的皮肤紧绷、干燥,脸颊颜色发黄,呈现黑暗的阴影。那双眼睛仍是睁开的,干枯的唇呼出微弱的气息。他张开嘴,我随着威廉弯身蹲下时,看见在他的两排牙齿间,已经发黑的舌头。威廉伸手绕过马拉其的肩膀,将他扶起,用另一只手拭去他额上的汗珠。马拉其感觉到有人碰触他,直瞪着前方,却视而不见,更别说认出在他眼前的是谁。他举起一只颤抖的手,抓住威廉的前襟,将他的脸拉近,直到他们几乎相碰,然后他嘶声说了几句话:“他告诉我的……真的……它有一千只蝎子的力量……”
唱“赛德伦”升阶诵唱曲,马拉其倒地而死
威廉站起身。他注意到院长就站在他身旁,却没有和他说半句话。然后,他看见紧跟在院长身后的贝尔纳德·古伊。
我相信,其他的鬼魂也都同时消退了,因为在我专心聆听过颂歌之后,我又一次望向马拉其的座位,看见那图书管理员的身影也夹在别人之中,一起赞颂,仿佛他从未缺席过。我望向威廉,看见他眼中有一丝放松的神色,较远处的院长显然也松了一口气。至于佐治,他又一次伸出双手,当他摸到邻座者的身体时,便立刻把手缩回。但是我看不出他的感觉为何。
在第六天最后的时刻,
院长带领他们唱“赛德伦”。
第一节是严肃和缓的合唱,几十个人交叠的声音,充满了整幢礼拜堂,飘过我们的头上,仿佛从地心升起。这低沉的声音持续着,即使在别的声音又加入后,仍未停顿。那每一个延长的音节就像是永恒的延续,唱出了祷词,而见习僧加入的歌声,由低沉逮而拔高,余音袅袅。我的心沉醉在甜美的震动中,那些声音仿佛诉说着难以承负丰富情感的心灵,透过歌声表达了喜悦、悲伤、赞美和爱。同时,那缭绕的余音仿佛代表着敌人的威胁,迫害上帝子民的权势者,至今依然存在。
弥撒,因此,依照惯例,在晨间赞课之前,全体修士必须练唱那天所要唱的圣歌。这一群虔诚的人在多年的合唱中练就了和谐的歌声,融人了单一的心灵,仿佛是一个人所唱的。
我们下楼参加晨祷。黎明之前的黑夜,浓雾仍未散开。我走过回廊时,湿气渗进我的骨髓,使我在一夜失眠后更觉全身酸痛。虽然礼拜堂里很冷,我跪在拱形圆屋顶下,却觉得放松,别的躯体的暖热与低声默祷,慰藉了我的心灵。
我不再自问对抗我们的权势者是谁,那胁迫的鬼魂阴影已经飘逝,消失了。
歌声慢下来了,继而停止,并呈现短暂的迷茫失措。威廉立刻跳起身,冲向斐西飞卡的位置,这时那名提灯的僧侣已把昏迷不醒的马拉其平放到地上。
我低声问威廉:“图书管理员可能会到哪儿去呢?”
晨祷
“谁告诉你的?”威廉问他,“谁?“
“这件事可真是没完没了……”他伤痛地说,“哦,上帝,宽恕我们大家吧!”
礼拜仪式终了时,院长提醒僧侣和见习僧必须准备圣诞节大少
他的脸上血色尽失,生命的迹象也都消失了。他死了。
我暗想院长是不是故意选这首升阶诵唱,在基督受刑的那一日唱出,祈求对抗邪恶的君王。君王的使者仍在礼拜堂内,这章诵歌正好提醒他们几世纪来我们的修会被迫抵抗权高位尊者的迫害,只因它和上帝有特殊的结合。这首赞美诗的确一开始便有磅礴的气势。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贝尔纳德大人,”威廉问道,“在你精明地查出犯人,并将他们拘禁之后,会是谁杀了此人呢?”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就要转变为第七天的深夜里,
贝尔纳德微一领首,转身离去。
因此是一个清醒的僧侣率先注意到,马拉其的身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摇摇欲坠,似乎他突然又投入昨晚未竟的噩梦中。那个人提灯走向他,照亮了他的脸,也引起了我的注意。马拉其没有反应。那人碰碰他,马拉其蓦地倒向前去。在他摔到地上前的一刹那,那个僧侣扶住了他。
赞美诗刚刚唱起时,威廉指了指我们对面的席位,在佐治和蒂沃利的帕西菲库斯之间有个空位,那是马拉其的位置,他一向坐在那个瞎眼老人的旁边。我瞥见院长也忧虑地望了那位置一眼。当然,现在大家都很清楚了,空位总是预告着坏消息。我又注意到坐在另一边的老佐治不寻常的紧张。由于那双空洞的白眼睛,他的脸照常高深莫测,但他的双手却不安地抖动。事实上,他不止一次摸索着旁边的位置,似乎是试探有没有人坐。每隔不久,他就重复那个姿势,好像希望那个缺席者随时会出现,只怕找不到他。
院长的脸色变得苍白,但他仍然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