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白川不爱乘车,尤其是一乘船,马上就晕船。我当时也以为是这个原因,我还记得他在呕吐时曾说过他感到好象晕船似的。”
“接着讲下去。”
“我不必说了,最好您直接问问他的太太。”
“这方面我也不大懂,只是推测而巳。不过假定有个人因为某种事故损伤了鼻子,而且又无法整形,那么这个人会因劣等意识而深受精神折磨。可以想象,他的性格会变得乖僻,或者失去性欲。最近我看了一本书,名叫《格拉姆斯的一生》,格拉姆斯是意大利共产党的创始人,是个罗锅儿。就连他这样的人,也经常因为自己的罗锅儿外形而感到恐惧,而且受到周围不公正的待遇。如果他没有顽强不屈的精神,也许会走上诺塔尔丹那个罗锅儿的道路。五肢健全的人,即使近乎白痴,但只是因为他自己体形正常,也会把残废人看成野兽。”
后来就是跳楼自杀。
检查中没有发现异常,经过一周让他们出了院。但是过了一个月左右,到了十一月中旬,三个工人在工作时突然先后昏死过去。他们口吐白沫,不断呕吐。再次住院进行检查以后,发现他们完全是四乙烯铅中毒。他们不断地出现轻度痉挛,不久又发生了轻度的语言障碍。神经有些错乱,当时巳经没有办法抢救。
“那么您自然了解我的目的了。我想询问一下白川先生的事情。”
青江京子顺从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尽管她很爽快地点头表示同意,但双颊还是微微地泛起红晕,对解释性机能显出几分羞涩。
跟青江京子一见面,中冈就清楚了青江忠则毫不犹豫地娶她作妻子的原因。她年龄大约二十八、九岁,身材苗条,白嫩的皮肤十分动人。
中冈默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中冈的高大身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肯定是硫酸造成的瘢痕吗?”
对着浦本的高兴劲儿,中冈泼了一点冷水。
丈夫感到头痛,说头脑晕眩,而且还呕吐了好几次。京子赶忙向住在隔壁的丈夫的部下青江忠则说明了情况,请他去接眼科医生和神经科医生。但是两位医生都只是怀疑地摇着头。最后他们只是说,大约是因神经衰弱引起的临时症状。先观察一下再说,此外没有任何办法。
“您对我的诊断持有疑义吗?”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了解一下,您知道您爱人二月十八日的活动吗?”
“您知道他太太的住址吗?”
浦本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说到半截,张着嘴呆住了。
“您说要见我的爱人……”
那是五月二十五日清晨。这一天京子经受了一次可怕的打击。他看到丈夫摸摸索索象游泳般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京子知道神经衰弱的病魔终于扩展到丈夫的眼睛上,她感到十分恐惧,她悄悄地站在他面前,但是丈夫却只是呆呆地睁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她感到丈夫象黑洞一般的眼睛里似乎不断冒出一缕缕充满恐惧的黑烟。往日丈夫那和霭可亲的表情消失了。这时的面孔没有感情,象死人一样憔悴。
“我说警察先生,我们不是谍报机关,也不是秘密结社,只是企业而已。您可以做各种离奇的想象,这是您的自由,不过我从未听说过解剖都不能发现的药物会使人失明。”他急匆匆地说,“现代社会的人往往很脆弱,一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很快就会影响身体。您却说什么性机能、突然失明……”
“您这位先生真有点罗嗦。不过您有这种权利。请您去见她吧。但是我希望您不要触及她过去的伤痛。”
“您什么时候和现在的爱人结婚的?”
“你是哪一天回来的?”
中冈单刀直人地问道。
公司认为这三个人已经无法工作,把他们解雇了。这几个人都是按日计算工资的临时工,既没签订合同,也没有劳动保护。他们领到了微不足道的几个钱哭泣着离开了诊疗所。天气寒冷,他们面临死亡。随着精神错乱,接着出现肺出血。不久,他们就痛苦地死去了。目前的医学还无法治疗四乙烯铅中毒。
“您刚才说他头晕呕吐,是不是有点象晕车的症状呢?”
进人二月份以后,他突然失去了性机能。京子失望了。眼下根本顾不了这些,首先是要治疗神经衰弱。但是神经衰弱这个病魔却不断地折磨着他不肯离去。
“刚才是公害科的小姑娘领您来的吧?那个科原来的科长,就是白川靖夫先生,两年前也曾经患过神经衰弱。那大概是去年六月份,他从这四楼的窗户跳褛自杀了。住在同屋的几个人都曾亲眼目睹。这位白川先生也是在自杀前十几天的时候发生突然失明。当然这也同样是原因不明。他大概是由于神经衰弱造成自闭症状。据他的朋友和爱人说,大概是由于强度的神经衰弱,再加上失明,极度悲观,引起发作性的自杀。听别人说,在失明之前好长时间他就丧失了性机能……”
“通过解剖,内科和外科都没有发现器质性的伤害。如果单纯因为瘢痕对精神产生影响,这总使人……”
丈夫白川靖夫跳楼自杀发生在去年六月七日,恰好是梅雨季节。他患神经衰弱是前一年的十二月底。原因很清楚。四国石油公司雇用临时工担任在粗汽油中掺人四乙烯铅的工作。十月初的一天,正在进行掺和工作的一桶汽油发生火灾。火灾虽然设法扑灭了,但是三个工人却出现了四乙烯铅中毒的危险,于是把他们送进医院进行检查。
曾经负责给安高进行治疗的外科医生姓浦本,年近五十,身体微胖。浦本似乎是一个爱发议论的人。
当然这几个工人也有家属。恰值年底,工人的妻子们实在难以忍受,跑到公司来要求补偿。但是他们互相没有联系,只是一个个地分别来的。开始时顾问律师见了他们还进行解释,后来公司干脆就柜不接待。
浦本毫不介意地说道。
青江用蛇一样锐利的目光盯着中冈。但是中冈却看不清青江眼睛深处隐藏的眼神。
她低着头回答说。
“无论怎么说,诊疗所目前还在厂区里。由于环境不好,我们打算等青岛的改建工程完成以后把住院部搬过去。除了诊疗设施以外,还要建立完善的疗养设施。而且这也会有助于振兴这个小岛。”
“他的瘢痕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伤痕,只是硫酸引起的一般烧伤,因此很难设想会影响性机能……”浦本怀疑地歪着头,“不过伤痕很难看,也许外形会对精神产生影响。”
从说话的神态看出,她一点也不感到怀疑。
京子说完之后又低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膝盖,一个劲儿地搬动她那秀丽动人的手指。白川靖夫是个软弱而腼腆的人,而青江却是个十分果敢、面目清秀的青年。京子置身在这明亮和幽暗两者的山谷之中。
中冈虽然点了点头,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没有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以前曾有过类似的病例……”
“有点儿道理。”
“我听说他曾经患神经衰弱,失去性机能,以后又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失明。我希望您尽量详细地谈谈这方面的况。”“好吧!”
“譬如说如果他吸入了特殊的气体,会发生什么情况?”
“二月十八日……”京子歪头想了一会儿,“我爱人请假休息,所以我十七日和十八日回到东京娘家去了。我记得是十八日下午七点钟,我爱人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到青岛去钓鱼,见到了一个漂亮姑娘。他好象很高兴。”
“十九日下午。六点钟过后我和我爱人一起到高松吃的晚饭。临出门时,我告诉隔壁的太太帮我们照料一下门户……”
“我爱人刚才打来电话,我一直在恭候。”中冈被让到客厅。
“我说,这种事我可是不清楚。”
浦本把刚刚点着的香烟在烟灰碟上捻灭了。
“外形对精神产生影响?”
“安高恭二在落下瘢痕之后丧失了性机能,到东京后有些精神异常,而且曾诉说突然失明和感到晕船。你是否了解什么情况?”
浦本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回答这句话时,她犹豫了一下,面颊再次泛出绯红。但是她注视中冈的眼晴却象湖面一样平静,似乎是早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和青江忠则见面时,他感到似乎混凝土建筑物突然改变了神情。这时他感到那也许是对这巨大企业的恐惧。中冈回到了技术部公害科。
“是这么回事,她就是现任科长青江先生的太太……”
“您了解他神经衰弱的原因吗?”
“麻烦你了。”
“您说白川先生的事情是指……”她的眼睛大而明亮。
“有类似的病例,就是说……”
从她手指的动作中可以看到突然产生的忌妒。
中冈把视线直逼向浦本。
“那年年底。”
直到这时,浦本的眼睛中才流露出戒备的神色。
浦本情绪很高兴。
“……”
中冈只是在心里考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他把话说出来,没想到却说出了声。
中冈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他看到在平静心灵的大海彼岸正在有一场暴风席卷而来。他这时的心情就好象是重新找到了过去曾经迷失的猎物的足迹。而且这足迹由于重压而显得十分清晰。猎物曾经践踏过的杂草还没有重新生长起来的迹象。这猎物屏住呼吸就潜藏在附近。——东京和坂出,东西遥遥远离的两个地方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同样症状,突然失明加上丧失性机能。安高因瘢痕而产生抑郁性症状,而白川则因神经衰弱而……这里也有一个精神病患者。
中冈默默地接过来,点点头走出了大楼。厂内还是那样寂静,无论是整齐的路上还是广场草地上都没有一个人影。穿过警卫把守的小门,他觉察到腐臭的海风飘荡在混凝土围墙上方。
诊疗所位于四国石油公司和四国化学公司巨大厂区的一角。这是一座五层楼的建筑,其中三层和四层用于诊疗设施。
“然而对于突然失明和晕船,我无法解释。难道瘢痕会影响到这些方面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属于精神医学的范围了。或者也许是因为内科的器质性疾病引起的。总之,外科医学弄不清楚。”
青江画了一个草图。
在这之前,从三个工人昏倒的时候开始,白川就感到十分害怕。他是个性情脆弱的人。本来白川就有些胃病,从那时起他的食欲明显下降,夜里也睡不安稳。后来他拿出自己的生活费,交给那工人的妻子十万元钱,好容易才把她打发走了。但是在那以后,他还总是听到孩子的哭声,经常半夜惊醒,后来他又不断做梦,梦见工人苦闷致死。每逢惊醒以后他总是浑身出冷汗。接着他就陷人了决定性的神经衰弱的深渊。
其中有一个工人的妻子感到走投无路,在第二年正月底背着孩子来到当时白川先生居住的公司住宅门前,坐在那里哀求。她夜间离去,但天一亮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前。这情况持续了三天。孩子又哭又叫,京子不得不把孩子领到家里,给他吃点东西,哄着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