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和话语就象是向着心灵深处叫喊一般,听的人感到心酸难忍。惠美子回想起当初丈夫曾经大胆地自夸要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她感到似乎魔鬼正在讪笑。
安高恭二拋弃了大海,相反他也被大海所拋弃。他向大海排放废液制造瘴气,但又对大海留恋不舍。当大海把火焰般的鱼群送到岩根矶的海畔时,安高毫无意义地插手捣乱,结果在渔民中间引起了导致毁灭的争端。
丈夫的毛病一直没好。土公蛇、大蒜都不起作用,冷水拿浴也没有什么效果。
“是的。我当时想,也许这样一来丈夫的病就会好了。”
“我丈夫的性格发生变化是从他落下瘢痕时开始的,当然这也完全可以理解……”
惠美子惊讶地摇了摇头。打鱼人绝不会晕船,丈夫也从未得过眼病,他的身体十分健壮。
“二十六日清晨,我丈夫打来电话,说他马上要到东京去,不用惦记。他说他没有功夫回家详细说,总之是到子公司去,在陆地上干活。而且还嘱咐我对任何人也不要说。可是下午在港口遇到秋宗时,他问起我丈夫是否在家,结果……”
可是,不久这种笑容就在他的表情深处冻结了。有时虽然露出一丝笑容。但马上又封冻起来。
不久之后,丈夫终于这样说道。有时他显出绝望的神色。每当惠美子感到难过,提起这事的时候,他就明显地表露出不愉快,甚至咒骂惠美子净说些流氓话。
“不,丈夫到陆上工作,是我去恳求青江科长给办的。”
侦察工作中最难办的就是会见嫌疑对象或是被害者的妻子。由于中冈轻易不多说话,因此他从来不说任何表示慰问的话。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情却很沉重。
“没有呀!……”
海面一片蔚蓝。中冈很难相信眼前的大海正在走向毁灭。就在不久之前,良吉的岩根矶海畔还有火焰般的鱼群奔腾跳跃。中冈无论如何不愿承认那是海神导演的一场宣告大海死去的仪式。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惠美子向丈夫询问了苦闷的原因。
“你去恳求青江科长……”
“我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十分重要。你丈夫在到东京去之前,是否曾诉说过突然视力减退或是晕船一类的话?请你仔细回忆一下。”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用恶魔的利爪抓住安高恭二的四国石油公司!”
渔民在海里生,海里长,靠海生活。尽管丈夫并不是把含毒废液排进濑户内海,但是惠美子可以想象出丈夫向大海排放毒液时抽搐着的面孔。这恰恰跟农民把硫酸倒在田地里一样。
丈夫要瞒过海上保安厅的监视在深夜乘船出海,这使丈夫的神经受到刺激。虽然惠美子早巳知道这一点,但是当她明白了丈夫沉默寡言阴森可怖的真正原因是由于毁灭大海产生的恐惧时,她也没能想出任何话来安慰他。
“把废液排到海里时,大海恐惧地颤抖起来,海面上冒起一股象瘴气一样的白烟。大海发出呜呜的声音,好象是在哭泣。接着附近海水的颜色就变了。要是按PPM计算的话,大概至少有好几万口PPM,我实在感到可怕……”
安高恭二的妻子——惠美子变颜变色地对中冈喊了起来。她大概有三十岁左右,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渔民的妻子。皮肤黝黑,脸上散发出健康的光彩。但是眼角上却可以明显看出操心劳累的痕迹。
从此以后,丈夫的脾气完全变了,简直象是换了一个人。他还有一个更为明显的变化,那就是开始对某种东西感到畏惧。有时从背后不动声息地走近他,他就青筋暴露,甚至浑身冒出冷汗。
丈夫脸上落下瘢痕的同时,也丧失了性生活的机能,这更是一个可怕的打击。无论怎么努力,他再也无法恢复这种机能。惠美子感到可怕。两个人还都只有三十多岁,要是现在就得了这种疾病,今后的生活将怎样维持下去?
渔民生活出现了危机。改变谋生道路已经迫在眉睫。但是丈夫却只会在海上干活,这使他感到异常痛苦。
然而,大海一片蔚蓝、无比清澈,这也更使中冈从波涛声中听到了毁灭的旋律。这波涛的旋律正在宣告大海的死亡。
但是结局是剥夺权利的打算失败了。丈夫气冲冲地回到家里。几天以后,惠美子在《赞歧日报》上看到大肆报道良吉和火焰般鱼群的消息,才了解到丈夫捣乱失败的原因。这时丈夫再也不理会那些书本,回到家里常常是一言不发,一个人发呆,好象是在想心事。接着捕获鲻鱼的那个夜晚来临了。
惠美子生气似地说道。要是丈夫不去破坏,也不致被谋害,自己也不至于这样辛苦……
有一天,丈夫突然意外地十分高兴。他说“总算是弄清楚了,良吉老头和秋宗根本就没有捕鲻鱼的权利。”当惠美子了解到丈夫买六法全书的目的是为了剥夺良吉捕获鲻鱼的权利时,尽管安高是自己的丈夫,她对这种黑心肠的做法还是感到十分气愤。
从过去的调查来看,秋宗修的谋杀嫌疑很大,虽然还有些疑问,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他无罪。因此,中冈必规从整个事件背景中挖掘出安高的突然失明和陆上晕船的原因,而这些在解剖中都无所发现。此外,他还必须弄清一直紧紧地萦回在脑际的蟑瑯坟地的秘密——。
丈夫十分顽固,不愿意改变谋生方式。惠美子认为,如果他再拿出当初取得海员证书的那种一个心眼的劲头来,他并不是不能够象其他人那样在陆上谋生。但是丈夫却退缩不前,因为考取海员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改变工作却是迫不得巳的事情。大概差别就产生在这里。
后来,丈夫突然开始看起书来。他拿回了一些关于渔业合作社规章的书籍,认真地读起来。这种劲头不断高涨,最后终于买了一本厚厚的六法全书。他时常夜里读到很晚。惠美子不知道他在查什么,但是除了他准备海员考试以外,从未看到丈夫读过书,她对此感到很奇怪。
“我要问的问题就是这些。”中冈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安高惠美子开始述说起来。有些事情,她是很不愿意触及的,她对到东京去处理丧事的亲戚们也从未说过这些事情。但是惠美子看到突然从警视厅赶来的这位侦察员,她感到很难再隐瞒下去。她认为警视厅的警察决不会轻易跑到这里来,因此感到不安。
“你告诉他你丈夫已经到东京去赴职工作了,对吗?不过,他突然去东京,你不感到奇怪吗?”
鱼群失去了理性,把冬天的大海映成一片火焰般的红色。鱼群象火球一样又奔腾着回到大海的深处。这景象是中冈未曾经历过的崭新世界。甚至可以说,中冈过去对这些海洋中的生灵一无所知。
走出石块垒成的院门,中冈突然发现大海就在眼前。这里的房屋都是挖出斜坡在梯田样的地上盖起来的,所以无论是哪一家都可以俯视大海。大门和大海直接相连。这不仅仅是风景点缀,也充分说明生活把家庭和大海紧紧联在一起。中冈这时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
“我一直象条狗似的给他们干活,我也没干过什么缺德的事呀!……”
不管法律如何,从人情上讲也应当允许良吉捕获鲻鱼。
她不知道四国石油公司技术部公害科长青江忠则是通过什么途径来找到丈夫的。对于以安排他担任排放废液船船长为交换条件出卖捕鱼权的一席话,丈夫象吃鮟鱇鱼一样未加思索就接受了。这简直是意料不到的好运气。他欣喜若狂,想不到年轻时考取的海员证书这时能够见到天日。至于出卖捕鱼权的事情,即使丈夫没有从中筹划,最后也免不了同样的命运。丈夫到排放废液船上工作了,开始时他脸上乐开了花。
他想象着大海中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生命在游弋,感到十分偷快。而在荒无人烟的海边居住着良吉和濑户这样的渔民,他们在和鱼类进行着搏斗,这使他感到几分安慰。
九月底,丈夫因出事故而住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他硬是一句话也不说。当他对着镜子看到爪痕般的伤痕时,丈夫哭了。他哭着说的话直到现在还在惠美子耳边回响。
“在他到四国石油公司工作以后性格似乎发生了变化,关于变化的原因,你是否有什么察觉?”
中冈认为她的这种感情并不奇怪。丈夫到四国石油公司工作,虽然工资很高,但只是很短一段时间。接着他就受伤落下瘢痕,以后又离开了公司。到东京以后当了警卫,最后又被杀害。如果他加人了高额的人寿保险,当然还可以勉强维持生计,但是从事渔业的渔民和船舶乘务人员不能加入高额人寿保险。
“我们并没有作出结论认为秋宗修就是犯人。”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了。那天晚上,我们家那口子出去了一趟,后半夜才回来。上次警察传讯的时候,我只是说天一黑他就睡了……”
当惠美子看到丈夫得知鲻鱼使者到来的消息表现出来的反应时,她不只是恐惧,甚至已经感到厌恶。不知从什么时候,丈夫的性情象是出现了阴暗的癌块。起初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但不久当他得知确实是真实情况时,他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情,浑身紧张,似乎他听到有种可怕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丈夫这样说道。
——自从丈夫脸上落下瘢痕以后,他的性格迥然一变,这种变化实在太突然了。她感到丈夫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好象丈夫原来一直看着远处,当她招呼他时,他突然转过脸来,她发觉这完全是个陌生人。但是惠美子并不感到吃惊,安高的性格本来也并不活泼。自从为渔业补偿的事情冲到县政府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偶尔仅有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就好象原来扎根在身体深处的病灶在不断扩散。
丈夫一直不认帐,认为这算不了什么,很快就会好起来。但是正因为丈夫过去身体强壮,所以如今他更显得身体虚弱,一蹶不振。这使惠美子更感到十分倒运。据说男人只有身体强壮才能有好运气。
“原来是这样。另外,您的丈夫一月二十六日到东京去了。秋宗在二十七日之前是否有可能通过别人知道这件事呢?”
更何况丈夫现在每月拿着高薪,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再去捣乱。惠美子看到丈夫阴森的笑容,深感到他脸上的瘢痕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心灵上。
“本来也不致于把他害死呀!根本用不着害死他……”
“也许我算完蛋了……”
中冈自言自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