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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人:凡·高 作者:林和生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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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画与书·思想·提奥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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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威森布鲁赫的《雷斯维克路》成为文森特用于装饰寓所的画作之一,成为他情有独钟的作品之一。在这段朝夕共处的日子中,兄弟俩完成了一次"海牙之誓"。这实际上是兄弟之间表示要相互忠诚、永不背叛、永远彼此支持的一场宣誓仪式。提奥离去后,文森特极为怀念,下班回家不见提奥,感到很不习惯。两人之间持续终生的通信自此开始。年底,文森特从父亲来信知悉,已决定让提奥自1873年始到高比尔公司布鲁塞尔分公司就职。他当即致信提奥表示祝贺。紧接着,兄弟俩都在圣诞节回到海尔沃特家中,一道度过了几天难忘的"多么幸福的日子"。往后,在各自工作岗位上的通信中,文森特一再给提奥以鼓励,要他鼓起勇气克服最初必然遇到的不适和困难,并相信他会越来越喜爱这样一份职业。在通信中,文森特表示特别希望读到提奥的来信或与提奥相见。更多的时候,他与提奥谈及艺术事宜,尤其希望与提奥交换观摩艺术品的收获:"别忘了告诉我你看到了些什么画作,其中你最喜爱的是什么。""请一定让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画作,我永远会乐于知道你看到了些什么。"

我们不能说,没有提奥便没有日后(和身后)作为伟大艺术家的文森特,然而,在文森特所承受的人生分量和所取得的不朽业绩中,无疑都包含和铭刻着提奥(及其家人)的名字。

然而不管有多么愉快和顺利,即便一般的年轻人,内心也必然具有各种各样的思想和情感冲突,何况这位年轻人还是个性那么孤僻内向的文森特。高比尔海牙分公司期间,文森特留下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位19岁青年身着黑色西服,从饱满的脸部可以看出他结实而略矮的身材。从神态上看,他自我感觉不错,但眼神有点焦虑而出神,头发桀傲不驯,提醒我们他正是那位脾气孤僻而倔强的孩子,来自北布拉班特石楠和松林丛生的原野,以及充满泥土气息的麦田。似乎是要证明这一点,有一天,一位同事看见他面现怒容,坐在公司壁炉前,有节奏地一页一页撕着一本书籍,并扔到火焰里。同事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本来自文森特父亲的基督教小册子。这一插曲,成为文森特生活中一个难于解释的小小神秘。

兄弟俩之间的通信最初内容简短,时间间隔较长,后来则日渐丰富和频繁,越来越全面深入地涉及到日常生活、绘画书籍、思想感情、内心信念。文森特留下致提奥书信650封左右——历史应该感谢提奥,他几乎完整地保存和珍藏了文森特书信,这些书信构成人性史和西方艺术史上一份极为珍贵和重要的文献。从这些书信中,人们不仅能了解到文森特日常生活的诸多内容,而且还能了解到他活生生的内心世界,了解到一位原创性伟大艺术家成长的细节。将近20年后,文森特在常人难以想象的长期的非人痛苦、顽强坚持和自我斗争之后终于倒下,提奥在极度悲痛中致信母亲,称:

总的说来,在高比尔海牙分公司时期是文森特一生中最为顺利与平和的时期,他在这一时期的心态也最为愉快和平静。自然,对于文森特,海牙这座风景优雅而娴静的城市也显得格外亲切,成为他心目中的"第二故乡"。 书信16号。 所有的人对他都那么好,以至后来他被公司从海牙调往伦敦时,感到无比的依依惜别:提奥,你无法知道这儿所有的人对我有多么好,你可以想象,要离开这么多的朋友,我心里有多么难过。 书信8号。

极大的热情向亲友推荐好书。这是他书籍之爱的一个典型例子。

文森特满意高比尔海牙分公司的工作,相信自己找到了一份理想的职业。工作干得不错,而且,公司周围的艺术家们喜欢他,邀请他参加他们在波尔克利画室的各种讨论和活动。这个画室在荷兰领导潮流,在欧洲享有声誉。文森特所钟爱的《穿过麦田的葬礼队伍》作者凡·德·马丁当年曾经是这一画室的成员。眼下,荷兰索菲女王也不时出现在画室举行的有关活动中。在画室所在地的草坪上,偶尔也向有关艺术家颁发来自王室或其他组织的各种奖章和证书。

海牙虽然幽静,并远离首都阿姆斯特丹,但作为荷兰政府的外交使团基地,却拥有一些优良的书店,其中不乏各种各样的好书,包括来自伦敦和巴黎的新刊书籍。到海牙后,文森特渐渐与一些书店老板相识,甚至成为朋友,应邀参加各类文学聚会。海牙分公司经理特斯蒂格虽然放弃了书籍经营,但因热爱文学,常常与来访的文森特作这方面的交谈。文森特固有的文学之爱迅速成长起来,而熟练掌握多国语言的优势则令他大受其益。海牙四年,他阅读了大量作品。正是从海牙开始,他对法国诗歌和历史以及英国小说形成持续终生的热情。令人尤感兴趣的是,对于那些以日常生活为题材并富于道德意义的作品,文森特尤其注重。此外,对于那些涉及绘画艺术的文学作品,文森特也表现出格外的关注。 这意味着,就像对于绘画一样,凡·高对阅读和文学的兴趣既广泛又具个性。这就是所谓"爱许多许多事物",也是所谓"文森特之爱"。正如前面所说,这样一种以健全而坚定的自主性为前提、以自我的原则性为取向的兼收并蓄,正是凡·高作为自我锤炼之天才的典型特征,也是他作为个体和艺术家之杰出和伟大的深厚土壤。

1872年夏天,文森特回海尔沃特探视双亲及家人,见到从外地学校回家度暑假的提奥。这几年间,由于兄弟俩都在外工作或念书,彼此见面的机会很少。提奥眼下已是15岁的小伙子了,面临着下一年的毕业就业问题。当年帮助文森特进入高比尔公司的森特伯伯准备让提奥也到公司就职。很大程度上作为该就业计划的一种铺垫,8月,在森特伯伯张罗下,提奥专程前往海牙探望哥哥文森特。

然而,即便面对提奥,文森特也并非表现得那么健全。文森特心理结构的复杂性,可能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这其中大概既有遗传的原因,也有习得的原因。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文森特身上同时具有较强的自卑倾向以及相应的成功焦虑(后者起源于某种自居作用),面对提奥,他常常表现得既依赖又文饰,加之他又特别具有思想家的思辨能力,从而经常将一件事情无休无止地说来说去。他还善于巧辩,只要他愿意,什么事情到他笔下都会变得有理。

在此之外,事情还有一个更为微妙的层面。在本书中我们已经并将继续看到,文森特是一个个性极为独特的人。一方面,用后面的话说,他内心充满浑然、博大、庞杂的所谓"文森特之爱",其表达方式往往具有火山熔岩般的热度、强度和持久性;另一方面,文森特在日后的人生道路上逐渐形成孤独和孤僻的生存方式,在很多时候,其日常生活除了作画和阅读,几乎就只有给提奥写信。他并非是那种没有朋友的人,然而,由于某些深刻而复杂的心理原因,他真正信赖(应该说是依赖)的只有提奥一人。借用卡夫卡的说法,提奥本质上成了他通向世界的唯一窗户、胡同、绳索或桥梁。20年间,提奥一直是他无条件的倾诉对象,而且常常是唯一的倾诉对象。

由于独特的个性,由于自然和生活独特的馈赠,他从小就既在感觉也在思考。现在,他继续通过艺术在感受,通过书籍在思考。一般说来,艺术家们当然认定自己是行动的人,不是思想者;思想家们则相反。可文森特似乎从一开始就在进行一场独特的斗争:将艺术之爱与思想之爱融为一体。他在观看各种各样的绘画的同时,也阅读各种各样的作品,努力要分别从两者中寻找到彼此的阐释。 另请参见本书第3章,第2节。

有许多事物,它们必然令我们相信和热爱。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有伦勃朗的某种存在,米什莱的著作中有柯勒乔的某种存在,雨果的作品中有德拉克洛瓦的某种存在。我们还可以说,福音书中有伦勃朗的某种存在,或者说,伦勃朗的画作中有福音书的某种存在——怎么都有共同的存在,只要我们给予正确的理解,避免错误的阐释,不过分计较双方的对等关系,不自以为是地损害真实人格的价值。班扬的书中有马里斯或米勒的某种存在,斯托的书中有谢弗尔的某种存在。

这样一条成长之路可能导致一位卓绝思想家和艺术家的出现。的确,作为伟大艺术家的文森特又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文森特的弟弟提奥最早指出了这一点。早在1883年,当文森特还在坎坷困顿的人生和艺术之路上风雨兼程之时,提奥就作出了他"更像一个思想家"的结论。7年之后,文森特自杀身亡,提奥则在满怀悲痛中慨叹,他的思想是"何其丰富"。 参见珍妮·斯通、欧文·斯通编:《凡·高自传》,平野译,四川文艺出版社,1983年,第341页,另外请参见The Complete Letters of Vincent van Gogh,前言。

粗略算来,他所喜爱的作家和所阅读的作品,其范围和数量之大,出人意料,其中包括莎士比亚、狄更斯、乔治·艾略特、班扬、济慈、卡莱尔、H·B·斯托、朗费罗、爱伦·坡、富兰克林、巴尔扎克、雨果、左拉、福楼拜、莫泊桑、都德、伏尔泰、米什莱、勒南、夏尔丹、波德莱尔、梯利、安徒生、弗罗芒坦、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歌德、海涅等人及其作品。与大多数画家(至少与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运动主要画家)相比较而言,文森特无疑是读书最多的人。此外,文森特不仅自己沉浸于持续而广泛的阅读之中,还总是怀

如此而成的三大卷文森特书信集,凡数百万字,至少可以认为,对整日忙于生计的提奥来说,承受这一份阅读以及相应的文字往来和事务往来(如大量的为文森特寻找画作、邮寄画作),大概不会总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在这里,提奥没有提到他自己,而事实上,如果没有他,大概也就不会有那样一部不同凡响的书,以及如此这般一位文森特。这不仅仅因为他与文森特共同形成了这场持续近20年的书信往来,更是因为,从1880年始,提奥实际上便反过来扮演了兄长的角色,置自己生活和事业的困难于不顾,不仅在经济上资助当时已深陷困境的文森特,而且就文森特的人生和艺术之路予以极大关注,从此再未中断,直到文森特1890年去世为止。例如,为找到机会卖出文森特的作品,提奥10年如一日地绞尽了脑汁。最重要的是,从遗传上讲,文森特的心理和精神状态并不是十分健全,而且在人生之路上表现得越来越失衡,一直弄到自残并屡进精神病院,最后自杀身亡。其间,提奥为这位特殊的"小兄弟"真可谓是历尽艰辛。

与画作收藏相比,更重要、至少同样重要的是文森特的艺术创作实践。受众多艺术家和艺术品影响,主要受当时声誉卓著的伊斯拉埃尔斯行为模式的影响,文森特在海牙时期开始了习惯性的业余创作,画出若干速写、素描或草图,这些习作多半画在信纸的边缘或空白处,如公司近旁的小湖,湖边的一条小路,海牙附近的一条运河等等。这些画自然多半是些涂鸦之作,与他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涂鸦之作并无很大的差异。然而,它们毕竟象征着一种开始,虽然文森特在他当时留下的所有文字中绝没有提到过要成为艺术家的事情。

提奥不仅尽可能保存了手头所有的文森特画作,而且悉心保存了手头所有的文森特书信。提奥死后,他的遗孀约翰娜承继他的意愿,为了让文森特为世界知晓,作出了与提奥一样可歌可泣的努力,并让《凡·高书信全集》最终得以问世。他们的儿子文森特(出生时专门取了跟他伯伯文森特一样的名字)长大以后,也全身心投入了这场事业。人类一份最伟大的精神和文化遗产得以长存。

美国著名女作家H·斯托的名著《汤姆叔叔的小屋》是文森特最喜爱的作品之一,他一生反复多次阅读。后来,在作为他人生最痛苦经历之一的博里纳日时期, 参见本书第7章。 他再次阅读该书,并就文字艺术与绘画艺术的共性提出了思考: 关于文字的艺术,我至今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定义:……"艺术是人,是归属于自然的人。"——艺术是自然、现实、真实,然而包含着意义、概念、个性,那是艺术家从中揭示出来的东西,艺术家也对之作出表达,"那自在自为之物,"艺术家对之作出自己的解决,将其中包含的东西释放出来,并作出自己的阐释。比起自然本身来,毛沃或马里斯或伊斯拉埃尔斯的一幅画所告诉我们的东西更多、也更清楚。在文字艺术中,尤其在《汤姆叔叔的小屋》中,事情也是如此。文字艺术家给我们全新的视野。在斯托这本书中……所有的事情都获得了全新的意义。 书信130号。 接下来,他进一步通过人生与宗教意义的思考,更深入地探索文字艺术与绘画艺术的共性:

……我对书本有一种不管怎么说总是不可抑制的热情,……就正如我要吃饭一样。……在别的时候,在绘画和艺术作品中间,你知道我感受到多么强烈的热情…… 书信133号。

……对绘画作出了一无反顾的研究,却又认为书籍之爱与伦勃朗之爱一样神圣——我甚至认为两者相辅相成。法布里蒂厄斯的一幅男子肖像令我十分着迷……但狄更斯《双城记》中西德尼·卡顿的形象也同样如此……莎士比亚《李尔王》中的肯特与T·德·凯泽画中的人物有着同样高贵而杰出的个性……天啦,莎士比亚的作品有多美!谁能有他那么神秘?他的语言和风格,的确能与艺术家狂热而激动地颤抖着、舞动着的画笔相比。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学会读书,正如我们必须学会观看、学会生活。……

在文森特的内心生活中,父亲提奥多勒斯的确是一个情感冲突的源泉。父亲是那么随和、虔诚、温良,其敬业精神到了有点跟自己过不去的地步。至少从表面看来,多年的传教事业似乎没有令人满意的进展。1871年初,正当文森特在高比尔海牙分公司感觉良好时,父亲调到一个更小的村落海尔沃特去了。

作为最了解文森特的人,提奥关于文森特的上述见解无疑具有深刻的正确性。今天,大多数真正了解文森特的人都会同意提奥的看法。在凡·高研究的历史上有这样一件事实,1914年,提奥遗孀约翰娜·凡·高-邦格将耗费了大约20年心血整理编辑而成的《凡·高书信全集》付诸出版,就在这同一年,这部卷帙浩繁的巨著就有了德文译本(而英文译本要迟至1929年才面世),其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在于德国民族对思想的深情和敏感。事实上,凡·高研究中最深刻的思想性工作,来自德国哲学大师海德格尔。另一位德国哲学大师雅斯贝斯在稍早一些时候也作了类似的工作。此外,源于海德格尔的哲学家如J·德里达等也作出了深刻的凡·高研究。关于凡·高艺术的思想意义,上述哲学和思想大师分别写出了诸如《艺术作品的本源》、《斯特林堡和凡·高》、《绘画的真实性》等这样一些名著,影响深远。 可参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诗学文集》,成穷等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博戈米拉·韦尔什-奥夫沙罗夫编:《凡·高论》,刘明毅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1996年;今道友信:《存在主义美学》,崔相录等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外国美学》第11辑,商务印书馆,1995年,等等。

所有这一切,使得文森特致提奥的书信无论就其频度、长度或内容而言都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面对提奥这位无条件的读者和听众,文森特无休无止地倾诉:大小生活琐事,风物人情,痛苦和烦恼,回忆和展望,书籍,文学,宗教,艺术,恋爱,疾病……一切的一切。艺术问题不说了,提奥对之毕竟有兴趣。在此之外,尤其在涉及到宗教和恋爱问题的时候,提奥大概就不太好受了。这时候文森特会显得特别失控。谈到宗教问题时他可能会显得失控而躁狂,谈到自己的恋爱则可能会显得失控而神经症了。 可参见文森特在伦敦传教时的有关书信(如书信82a号),以及他爱上表姐克依后的一系列书信(如书信153号、154号、155号等)。

然而,就早期的文森特而言,艺术并不是一切。在文森特身上,与艺术爱好并存的东西,其分量不在艺术爱好之下。文森特是那种天生的孤独者,内心与人群总是保持着较大的差异和距离。一般人很难想象,在漫长的工作时间之外,他私下还拜一位先生为师,在他指导下努力钻研《圣经》,这一纯粹自愿和自发的行为表明他宗教情怀的执着,说明宗教使命感在他内心所具有的分量,当然,这其中也有米勒对劳苦阶层的感情及其基督教精神与他内心世界所产生的共鸣,或者更正确地说,从文森特几乎与生俱来的宗教感情中,我们闻到了北布拉班特原野上麦田、石楠和松林的气息。

不知是否出于善解人意的提醒,提奥曾向文森特谈到,要想真正坚强、乐观地面对生活,一个人"最好是不要谈到生活中的困难,而把它们藏在内心"。应该说,提奥这句话属于那种既简单又深刻的生活智慧,不仅具有普遍意义,多半也反映了提奥自己的人格。他不仅这样说,也这样做。例如在最初,他每月通过父亲向文森特提供津贴,文森特却不知道,直到最后父亲告诉文森特为止(当然,这个例子不仅与对生活困难的态度有关,也与兄弟之爱有关)。然而,对于提奥这句话,文森特却以坦率得出奇的方式表示了反唇相讥的意见:

最终,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倾诉。

与对《圣经》的研究相应,文森特大部分的自由时间都被一个重大的内在兴趣所占据,那就是自幼形成的书籍和阅读之爱。

我想,这不失为给人印象深刻的方法,然而,我对它确实很难产生共鸣;我只是清楚地知道,我对同情的需要往往让我向那样一些人求助,他们不是增强我的信心,而是让我更软弱。 书信155号。

号。

同时具有艺术和书籍之爱的人并不少见,但是,很少有人像文森特这样,集如此痴迷的艺术和书籍之爱于一身。

文森特对艺术的兴趣越来越表现出自觉性。他利用假日自费赴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参观,该馆收藏有特别丰富的17世纪荷兰艺术品,并藏有西欧各流派绘画和雕刻、东方艺术和装饰艺术品,该馆附设的国家版画陈列室藏有欧洲最精美的版画、素描以及彩饰手抄本。文森特还首次前往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参观一年一度的比利时沙龙。他甚至兴致盎然地前往参观二三流的"比利时当代画家画展"。1873年,在调离高比尔海牙分公司赴伦敦分公司任职之前,他再次前往阿姆斯特丹观摹即将赴维也纳参加当年国际博览会的一批画作,饱览伦勃朗、凡·戴克、鲁本斯、特尼尔斯、雷斯达尔、霍贝玛、约尔丹斯、扬·勃鲁盖尔等佛兰德与荷兰大师的一批作品,这批作品大多为私人所藏且首次面向公众展出,给文森特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这次观摹中,文森特还有幸见到一批他不太熟悉的英国绘画。总而言之,在高比尔海牙分公司时期,艺术是文森特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事实上,后来,正是文森特对艺术和艺术经营的自发热情和自觉行动,使得上司对他大加肯定,从而将他调往高比尔伦敦分公司,作为奖励和提升。

如果人们了解他[文森特]的思想有多么丰富、他怎样保持了自我,那么,人们就会知道,这些书信构成了一部多么不同凡响的书。 转引自The Complete Letters of Vincentvan Gogh,前言。遗憾的是,提奥致凡·高的书信仅存40余封,而且仅见于1888年之后(即凡·高的巴黎时期之后,阿尔勒、圣雷米和欧韦时期期间),其余均散失。参见The Complete Letters of Vincent van Gogh.

然而,对人类艺术和思想的贡献是一回事,对文森特自己的具体生活又是另一回事。文森特在思想上的丰富和深刻,显然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至少,那使得性情本已与众不合的文森特在常人眼中更加孤僻,难于交往。对于书本上的东西,特别是对于书本上有关日常生活的东西,文森特将形成敏锐的知觉,然而,在真正属于日常生活的内容面前,他却可能会显得比别人笨拙。文森特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沉浸于自身独特生活以及绘画和书本的独特感觉、思想和概念之中,沉浸于生活、艺术和书本之间的通感中,却不知不觉疏远了真实的日常生活。例如,他会跟毛沃一道去表妹杰特家,但却不能从毛沃与杰特的交往中学习到对于日常生活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会从阅读爱情诗中得到快感,并高兴地与年长者谈论艺术和书籍,然而,他却不愿意、也没有能力去正常而熟练地进行一场日常生活的谈话。

如果有人真诚地热爱伦勃朗的作品,那么,他就会从中发现上帝,会真切地相信上帝的存在。如果有人[即上文谈及的米什莱——引者注]真诚地研究法国革命史,那么,他也不会失之于不信,他会从伟大的事物中看到证明自身的最高力量。……伟大的艺术家和严肃的大师创造出出类拔萃的著作或画作,告诉我们真实的意义,我们应该努力加以理解,这是通向上帝之路[着重号为原有]。 书信133号。

两位自幼情义甚笃的兄弟在初谙世事之年再一次有了漫步交流促膝谈心的机会。兄弟俩从外表(除了红色的皮肤和眼睛中一会儿蓝一会儿绿的颜色)到内心都颇有差异:文森特身材较矮、身体结实、略显粗壮、有些笨手笨脚,提奥瘦削、修长、比较精致灵活;提奥显得文静多思,情绪相对地稳定,文森特则总是为热情所左右,其间情绪起落较大,甚至会突然缄默不语……然而,这些差异并未阻碍思想感情的交流,相反成为一种互补或促进。提奥毕业后可能也从事艺术经纪的事业,这一前景让他们十分兴奋。

总之,要承受这样一份独特的兄弟情谊,一个人所付出的经济和精神的努力及代价可以想见。后来,文森特在精神崩溃状态下自杀身亡,提奥随之也因精神崩溃而死去,这其中大概存在着必然的内在关联。事情当然主要是因为由"海牙之誓"所保证和体现的兄弟手足之情,但也与这手足之情的代价有关。

那几天,在风景优美的海牙,两位年轻人在感人的兄弟之爱中享受着无比的快乐和幸福。尤其有一天,他们在老运河附近的那条雷斯维克路散步交谈,两人都产生了终生难忘的强烈感受。"我们对许多事情的想法都相同",相对不善言辞的提奥多年以后回忆说。而擅长语言抒发和表达的文森特后来则对此作了无比优美动人的感慨和描述:多想你在这儿!我们一道在海牙度过了多么美丽的时光!我经常想起我们在雷斯维克路的那次散步,下过雨后,我们一道在那座磨房喝牛奶。在把你寄来的绘画作品寄还给你时,我要寄给你一幅威森布鲁赫关于那座磨房的作品;你或许记得他,他的别号叫"愉快的威斯"。〖ZZ(〗那条雷斯维克路,它留给我的,或许是人生最美好的回忆。哦,当我们重聚时,我们将再次谈到那美好的一切![着重号为原有。] 书信10号。并参见书信133号。

"有关你所看到的画作,请一定多多告之。"[着重号为原有]书信3号、4号、5号。 文森特还特别谈到一件意味深长的事情:我一定不能忘了告诉你:我把你的照片给特斯蒂格太太[海牙分公司经理特斯蒂格先生的夫人]看了,她非常希望自己能保留一张。你是否有多余?能否再寄来一张?如果现在手头没有,以后什么时候也行。 书信8

正是在海牙,文森特开始了他持续终生的画作收藏。身处众多的艺术家和艺术品之间,文森特眼界越来越开阔。他逐渐认识到,虽然艺术总的说来源于现实,但其本身的确是一个万象纷陈的无边世界。同事们看到,只要经济条件允许,他就会设法买下他所喜爱的画作(在海牙时期主要是版画)。米勒、伊斯拉埃尔斯、柯罗等自然首当其冲。当然,在一开始,这种收藏基本上还只是一种业余的、自发的爱好和冲动,只有到一定时候,它才会发展成后来那种职业性的、严肃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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