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新闻上经常出现采访小孩的画面,我原先期盼着看到那些中学生惊慌失措,说不出话来挤眉弄眼,旁边还有他的同学大声喊他难听的绰号,结果这种失控画面从来没有出现过,画面上经常是一个正经做作的女孩,穿着很干净的校服,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离地面十公分的空中,不敢看主持人,说话谨慎:“我们要爱护环境,因为我们是环境的小主人……”“二十一世纪是竞争的世纪……”
后来采访人员来了,没有带来美女记者,也没有带来大胡子的导演,只有一个摄影师,我们都紧紧地攥住发言稿。在没人说话的情况下,我徐徐升起,沉着冷静地开始念我的发言稿,摄影师被我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把摄影机瞄准我。我低着头喃喃地念着发言稿,老师站在摄影师的那头朝我笑逐颜开道:“抬头看。”
我忽然想起来小学时我也接受过这样的采访,那是地方台要到学校里采访关于铁路提速的看法,正好抽到我们班。尽管这个话题很怪异,但我们还是很振奋,高兴地互相打听铁路提速是什么,并且一脸痴笑地连续看了好多天的地方新闻,真难看呀真难看。
我略带羞涩地抬起头,好像被召见的妃子一样,然而只有一秒钟,我匆匆地瞥了一眼镜头,又赶紧低下头,我终于念完了冗一长的发言稿,在坐下来之前,又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头,惊恐之下不禁红了脸。
每个小孩儿都应该上一次电视,哪怕一秒钟。以后,不断地回放这段录像,直到把包括自己的那条新闻,变成属于自己的故事片。年老的时候看,简直像另一个新生的自己,那个自己是不老的、精良的、一百个好看的。这放录像的活动可以一直延续到八十岁,可以快乐一辈子的。
下课之后,同学纷纷掐着我的手,咬牙切齿地祝贺我可以上电视,说不定还会摊上一个特写呢!第二天晚上我一直在等着地方新闻,每播一条新闻我都以为是自己,但每个都不是,到了最后,播音员说:“下面请收看一组简讯。”没错,是放了我的脸,也只有我自己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认出电视上那个匆忙坐下的远景是我,是的,我只被放了不到一秒钟,像电视剧上不小心被拍下来的群众演员。剩下的时间里都在放另一个女孩,也在说铁路提速,她比我精神,比我精良,校服比我干净,也敢看镜头,而且竟然知道铁路提速是什么。
我特别喜欢看电视里面的小孩,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变态,自己老了就喜欢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