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购买这两件物品时,女人会守在试衣间里闭门不出,直到遇见完全合身的东西。也就是说它们属于女人倾情投入的对象。何况,不是还有“再亲密的关系也要讲礼节”一说吗?
维斯康蒂拍电影,常常会起用西尔瓦娜·曼加诺(Silvana Mangano)和克劳迪娅·卡汀娜(Claudia Cardinale)。这两位女星我也知道,的确长得很美,但是是粗俗的美,也许说是“雌性美”更合适。我想,维斯康蒂心目中的女人,要么远在天边,要么带着原始的野性。而我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所以对他来说不是女人。
我对同性爱完全不抱成见。无论对方是异性还是同性,关键在于这种关系本身的状态。如果是有爱情介入的关系,那么在甜美的决斗中,礼物就是武器。不过,如果认为送上巧克力和鲜花就算是完成任务,那就等于没有有效地使用武器。至于那些相信什么都不送也能传达自己感情的男人,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几年以后,我又遇见一件相当“优质”的事情。这次是经法国的朋友介绍,我与电影导演卢基诺·维斯康蒂(Luchino Visconti)有了交往。如今他已经是在日本都人气爆发的大红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虽然作为意大利电影的代表人物在欧美、日本等地受到肯定,但尚未达到前几年在日本掀起热潮的程度。不管怎么说都是名人的这位电影导演,之所以不嫌弃地和我这样的女人来往,我想是因为他没觉得我是女人。
就这样,作为一个轻松的存在,我经常跟着维斯康蒂出行,既看过他导演的歌剧的彩排,也和他的工作伙伴们一起吃过晚餐。他购物时也常常带上我。他拍片时向男主角赠送高价礼物的习惯,向来是很有名的。
和隔壁桌独自用餐的男人说话,是在晚饭快结束的时候。也许是他一个人太无聊,也许是像来自英国的男人和一个日本女人用意大利语对话的景象,引发了他的好奇心,他主动过来打招呼。
那是20多年前的旧话,所以在当时的欧洲,日本女孩还是十分少见的。一个来自地球另一端的异文化圈的稀有人种,竟然和自己谈着相通的话题,有着同样的笑点,自认欧洲文明精英的他们,想来是带着小小的优越感发挥了热情。而我也不会小心眼地对待这些知识上的刺激,送给我的书我会立即阅读,积极发表感想。那时我的语言能力根本不够表达,显得相当着急,而他们的态度总是非常耐心。能交到好朋友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当时的我就是这样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每一天。
众所周知,他是一个只对同性感兴趣的男人。应该说他对女人不是不感兴趣,只不过因为身上流淌着中世纪古老的贵族血液,可以说是把老欧洲最好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因此他理想中的女性,也必须是带着老欧洲美好一面的女人。换个说法,就是“永远的女神”。或许是因为维斯康蒂幸运地拥有一位非常优雅美丽的母亲,反而使得现实中的女性在他眼里总是不够完美。他曾经和我说起,童年时,如果母亲晚上出门去宴会,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先睡。直到听见母亲乘坐的马车进入庭院,才会安心地闭上眼睛。维斯康蒂的家里一直挂着如天鹅一般美丽的母亲的照片。
这个意大利男人先介绍自己是米兰一家公司的销售员,负责意大利南部地区的销售。然后,他问我的朋友,能不能将剩余的产品送给这位女士(也就是我)。在得到男伴的允许之后,他拿出了东西。
有一次我和“优质”男性友人中的一位,决定开车去希腊旅行,中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当时我在罗马租下公寓,以当地为据点做放射状的旅行,所以那一次也是从罗马开车先到意大利南部的布林迪西,再从那里搭乘渡船,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到达希腊。我们顺利抵达布林迪西之后,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决定在意大利吃最后一顿晚餐,便走进了一间临港的餐厅。
当然,我不会真心为了萍水相逢的销售员而抛下知性的友人。我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收到书我当然开心,但书这种礼物带来的快感是精神上的。除了书之外,还有那种肌肤直接感受的东西。
何况,当时的我只是刚入行的无名作家,有大把的时间。只要接到敬爱的维斯康蒂先生的邀请,肯定二话不说如期赴约。我们住得很近,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同住的两位未婚的妹妹也很喜欢我。
“如果不是对希腊之旅期待了很久,说不定我会跟那个男人跑了。”
绝对不能赠送的礼品——胸罩和内裤。
他送的是一个造型简单的银手镯和一条虽然是纯丝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围巾。尽管那时的我并不宽裕,但如果想买这类小东西还是负担得起的。但这位销售员懂礼节,在向有男伴的女性赠送礼物时,首先会征得男方的许可,而且知道如何送出礼品(直接交到对方的手里,实在很刻板无趣)。他亲手为我戴上手镯,将围巾轻轻地戴在我的脖子上。
总而言之,对女人,能送什么就送什么。她会根据收到的礼物,让你看到各式各样的面貌。
我想维斯康蒂的演技指导用的就是这个方法。他在挑选礼物时,脑海里一定想着主角的性格,应该说他想要的那个“形”是介于男女之间的模糊又妖冶的感官美。然后,演员们按照他的要求,做出那些动作,说出那些话,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事实上,无论电影还是戏剧,维斯康蒂是将一匹单纯的雄性变得有“形”有“色”的高手。日本翻译成《夏之岚》的那部电影,原名叫Senso,是“感官、情欲”的意思。那些被送出的皮草、宝石和羊绒的薄毛衣,也许只是用来唤醒只有一副美皮囊的雄性们心底沉睡着的爱欲的小道具而已。
他和销售员的区别,不在于礼物的价格,昂贵或平价不是关键。不同的是,维斯康蒂让店员送去对方那里,他绝不会自己提着礼物上门亲手给对方穿戴上。尽管如此,就是我这个陪在边上的人,都能想象男演员打开盒子,拿出礼物披上身时的样子。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几乎可以肯定,在收到皮草大衣时,那个像一头雄性动物的年轻德国人,势必会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披上大衣。我个人并不怎么喜欢那位演员,但必须承认,没有什么比这件皮草大衣更能展现他的雄性魅力。
话说回来,女人是一个棘手的存在,真的很难缠。因为她们不满足于和男人保持简单的关系。既喜欢皮草、宝石,也喜欢鲜花(巧克力吃了会发胖,姑且可以忍着不碰)。有时候想看文艺电影,读点深奥的书籍,听见“这香水的味道和你好像”,心怦怦乱跳个不停……
有一段时期,主演维斯康蒂电影的男演员们收了导演什么礼物,我全都知道。它们通通是直接接触肌肤的东西,让人感叹不已。在真正意义上属于贵族的卢基诺·维斯康蒂,有意识地做了我在布林迪西遇见的销售员无意识做的事情。
刚去欧洲生活的时候,我认识的男性朋友们,不可思议地大多数都是优质男。我想这是因为我在大学时学习的是他们高中时读过的西方古典作品,有着共通的文化基础吧。哪怕是没有主题的聊天,如果彼此能理解对话中出现的典故,闲聊也会变得更有意思。拜这种交流所赐,我的“优质”男性朋友们送给我的东西中,书籍占压倒性多数。
手镯没过多久就被我弄丢了。那条围巾,如今戴在热衷于扮西部牛仔的我家儿子的脖子上。然而,手镯戴在手腕上时的凉意,围巾绕在脖子上的轻柔,那种如沐春风的感官上的快感,时隔20年,还宛如昨天才发生。和那位销售员分别后,我忍不住想挑衅一下我的优质男性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