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找不到头绪的她,站起身在房中走来走去。当然,不会像拿破仑似的两手抄在背后踱方步,而是甩甩手臂,揉揉肩膀,放松一下僵硬的肌肉,其间脑子仍没有放弃思考。
再说说两位主人公的异性关系。或许因为活得太现实,“通俗小说家”的周边几乎不见男人的身影,最终连丈夫都被“纯文学作家”抢去。“纯文学作家”仿佛以“活在当下”为人生至高目标,相遇即缘分,男朋友来来去去,走马灯一般,连坐趟飞机也不肯消停,要与邻座的陌生男子挤在洗手间里云雨一番。在那么狭窄的地方施展身手,我边笑边为美国的同行感叹,将“纯文学”进行到底,着实不易。
突然,她停下脚步,两手叉腰凝视着不远处书桌上的文稿。几分钟后,她拎起裙摆迅速地跑到书桌前坐下,重新拿起了笔。当然,下笔如有神的状态依然很短暂,但总算写完了一个段落,这一次钢笔被安静地搁在稿纸旁。她拿起香烟点上火,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无意中形成圆圈。感到有趣的她,不停地尝试着将烟吐成一个个甜甜圈,思路再次中断。
我先说结论:剧情平平,缺乏新意。大学时代的挚友,在成为作家之后,依然保持着友情,虽然维系的方式有些奇妙。两人同业却不同类,杰奎琳·比塞特扮演的是纯文学作家,坎迪斯·伯根则是超级畅销的通俗小说家。两位文风不同的作家,在外形上也有着鲜明对照。“纯文学作家”烫着廉价的卷发,素面朝天,哪怕高价的衣服,也存心要穿出漫不经心的气质。相反,“通俗小说家”披貂皮,戴宝石,妆容无懈可击。两人在纽约时下榻的酒店,趣味同样迥异。“纯文学作家”选择小而美的欧洲式酒店,“通俗小说家”则包下华尔道夫酒店的一层楼面。
这般场面,客气点称苦吟,实际见到还真是相当滑稽,相信再厉害的作家、导演,也无力将此勾勒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只有杂志的照片,才能定格作家端坐于书桌前在雪白的稿纸上运笔如飞的画面。哪怕真有这样长期保持理想状态的女作家,除了喜欢前卫电影的观众,想来没有人愿意花一个小时去看那些写字的场景。总而言之,我们这些著书撰稿的女人,无法如“画”。
我希望尚未决定未来职业的年轻女孩在选择时,考虑一下以上的不利因素。一般来说,选择通俗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女主角的职业,大概是最保险的。因为主人公一定会有恋人,而她所从事的工作的性质,通常也具备令大多读者相信恋人能喜欢上她的说服力。
有关女作家的题材,在日本又是如何表现的呢?以林芙美子为主角的电视剧,我没有看过,不知剧情是否像她的小说《放浪记》那样,忠实地再现了其“壮烈”的半生,也不知有没有她写这本小说时的场面。虽然性质有别,但面对稿纸的辛劳不亚于流浪。然而写字大概还是没有出现在镜头里吧。不能如“画”的场景,哪怕找名角演绎,终究成不了“画”。
看着“纯文学作家”遇上男人便即刻进攻或被攻陷,我想她大概是在为日后老去写回忆录搜集素材。相较于普通人小清新的恋爱,她的情感历程宛如一场壮举。即便是以“纯文学”方式叙述,作品势必也会畅销无疑。眼下的各种放浪不羁,都是为一生唯一一部畅销作品积攒素材。
诸如此类表现女作家生活状态的一幕幕虽然有趣,但电影中她们作为职业作家工作时的关键场面却寥寥无几。其中有一场讲“通俗小说家”与丈夫就寝时,突然来了灵感,一骨碌坐起身,下床直奔书房,在纸上唰唰写下几行字。而“纯文学作家”从头至尾只有一个接受杂志采访的工作场景,当然少不了与采访的记者又迸射出爱的火花。撇开男欢女爱,能证明两位主人公职业作家身份的镜头,真是少得可怜。
大概在两三年前,美国制作了一部以两位女作家为主人公的电影,片名在日本似乎译成《最好的朋友》,在意大利则叫《有钱有名》。既有钱又有名的美国女作家的生活状态这一题材,当然令我兴致勃勃,在意大利上映的首日便前去观看。
不能如“画”,意味着难以成为主角。不能成为主角,意味着这是一门无法凭借女性魅力、只能靠实力打拼的职业。相较于一些如“画”的工作,写作不是一门利多的营生,一丝不苟地观察着试管的女科学家反而更“美如画”。换言之,女作家不受男性的喜爱。
坐在书桌边的女作家拿起钢笔,在雪白的稿纸上飞快地写下一行行文字。如果事实如此,倒也是一帧潇洒的画面。然而这种理想的状态,一年365天也不会出现1天。写作前先回看一遍前日写下的内容,能够随即接下去写的情况,365天中大概也就只有30天。通常是,脑海中想着什么,视线落在空白的稿纸上,或茫然投向窗外的风景。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脱兔一般急急地在稿纸上走笔。不过,这种状态没有维持多久,她会再次扔下笔,双手捂住脸,又一次陷入思考。
女性从事的职业不少,但是以女作家为主人公的小说、电影却不多,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设计师、歌手、音乐家、画家、舞蹈家、艺妓、陪酒女郎、女演员、空姐、教师,还有编辑,都能成为小说、电视剧、电影的主人公,然而被归类于女性作家这一行业的女性,却鲜有机会享受此等待遇。有时候我会绝望地想,难道是因为我们写字的女人都长得丑吗?事实上,美丽的女作家大有人在。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们就不能成为文艺作品的主人公呢?
尽管作品销路不畅,严肃文学在美国似乎也备受尊崇,“纯文学作家”是文学奖的评委,而比好友名气大又多金的“通俗小说家”,却始终处于被评的一方,因此对文坛的权威地位渴望不已。
总而言之,两位主人公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呈现了职业作家的生态,但影片中却从来没出现过她们坐在桌前写作的场景。当时西方人写作大多用打字机,哪怕有一个打字的镜头也好,结果也没有出现。想来导演是认为作家从事本职工作时的模样,实在勾勒不出一幅美丽的画面。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仿佛明白了女作家鲜能成为影视、小说作品主人公的原因。
我这里做一个尝试,模仿镜头中芭蕾舞演员对镜练舞的方式,来表现女作家写作时的场景。顺便说一下,芭蕾舞演员的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是一幅画。再看看另一方作家的情形。整齐的书桌上,放着一沓稿纸,稿纸边上搁着吸满墨水的钢笔。我本人是坐在椅子上写作的,那么就让镜头下的女作家坐在椅子上面对书桌。她会穿什么衣服呢?虽然不出门,但难保不会有客人临时拜访,因此不能过分随便,可又不能穿得束手束脚妨碍写作,所以毛衣配长裙大概比较合适。
这部电影让我看得乐不可支,不禁联想到自己。爱精美衣服、爱皮草宝石,化妆也是仔仔细细,完全属于“通俗小说家”的类型。不过对酒店的偏好,倒是与“纯文学作家”一致。可惜,我既不是文学奖评委,也没有超级畅销的作品,与多金更是无缘,这一点税务局绝对能够为我证明。如此看来,她们两人的缺点被我占尽。
当然,如果有人觉得这种以世俗眼光挑选女友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交往,那倒是可以考虑作家这一行业。
主人公分别由坎迪斯·伯根(Candice Bergen)和杰奎琳·比塞特(Jacqueline Bisset)扮演,两位都是名副其实的美女。了解成功和美貌同行的故事,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稍后,她终于回过神,不得不重新整理混乱的思路。时而捂着脸冥思苦想,时而回看写完的稿纸,时而翻出史料查阅。原本干净的书桌上,除稿纸之外,多出了字典、便签、参考书等等,烟灰缸中同样也是满满的烟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