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与人之间未必熟稔才相知,我更相信我的直觉。世上有一种人,你只要见到他就会信任他,徐远和就是这样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无论何时看见他,他的表情永远是平静而友善的。我知道,有这样表情的人,他的内心也一定正直而善良。
2003.3
在他去世以后,我脑中常常出现病房中的那一幕,与他健康时的形象怎么也不能统一。健康是多么不可靠,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啊。我后悔没有及早得知他的病讯,否则的话——可是,否则的话,我又能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然而,我还是感到后悔,我至少可以早些去看望他。假如我早些去看望他,我会对他说什么?也许仍是沉默。唉,人生无常,英年早逝,天地何其不仁也!
我平时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竟然不知道他患癌症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接到林建初报信的电话,才急忙赶到医院去看望他。那时候,他已在弥留之际,早被疾病折磨得面目全非了。凡在这样的场合,我是既不会用空话劝解,也不肯用谎言安慰的,于是只能悲伤无言。仅仅两天以后,他便离开了人间。在今天,五十九岁仍是盛年,以他的勤奋和专心于学术,一定有许多未竟之业和未了之愿,他是含恨离去的。
徐远和的专业是中国哲学史,听说他颇有建树,惭愧的是我不曾读过他的著作。有一回,老同学相聚,在餐桌上,一向寡言的他突然对我发感慨说:“其实,在我们这些人里,今后真正能够留得下的是你的作品。”听了这话,我心中的惭愧更重了。同时我也对他生出了一种敬意,文人相轻是通病,我不敢说我能完全免俗,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
在北大读哲学系时,徐远和是我的同年级同学,但不同班,我们只是常常在课堂上或宿舍的走廊上相遇。二十年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我们是哲学研究所的同事,但不在一个研究室,仍然只是在办公楼的走廊上相遇,匆忙打一个招呼,擦肩而过。我自己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我觉得他也是这样,两个人都不擅长交际,这使得我们之间也少了深入接触的机缘。在学术的园地里,我们像两个老农,各自耕种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仅在倚锄休憩时互相问候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