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不是唯一看过那些骨头的人。不过你比较勇敢。我走的时候,就知道你也一定会走。”
不过走出来的,并不是暴君。走出来的是欧贝艾尔米德,好像她是从那些窸窸窣窣的树枝中变出来的。
她应该在大白天出去,装成自己要去猎食一样,比如说啮齿类动物或者土拨鼠什么的。她要去的方向是东北方,到延伸进瑚儿米海的半岛去。
“你要干什么?”他吼道。
“当然,可是最多两天,邓巴可能就已经绑架完和母熊住在一起的熊崽,把他带回石坑里去了。记得吗,顺风可以耽搁他们在路上的时间,却能帮我们不少。”
“头领打你的时候,我也在大会堂里。你用爪子捂住脸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眼神。我知道你很快就要走了。”艾尔米德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如果不是即将有场战争要爆发,我可能永远都鼓不起逃跑的勇气。我曾经上百次地发誓,说我一定要逃,可我害怕一个人逃跑。别担心,我很小心地盖掉了我的足迹,而且还留了很多假的气味。”
“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是唯一一匹看见我离开的狼吗?”
天还没亮,在头领和他的绑架小分队前脚刚刚离开,卡翠雅就出发了。卡翠雅祈祷现在的顺风可以让她快点到达目的地,祈祷它能够拖住往反方向走的头领,延缓他的恶魔行动。虽然卡翠雅的路程比较长,可她决心用尽全速来奔跑。母狼往往是狼群中最出色的长跑健将,前锋则是健将中的健将。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燃烧了起来。这就是麦纳马拉部落说的石化的骨髓吗?她一定要及时赶到。
“我没有看到你离开。但是,你决定要走的时候,我看见了。”
卡翠雅生下第一胎不久,就发现了一块刻着巴奴坎特的骨头。她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这块骨头对她很重要。她花了好几年来学习,她学的时候,这块骨头上面的话点燃了她骨髓深处小小的希望之花。那些字很简单:你很好,你很聪明。后来唐纳开始欺负她,骂她是下贱种,还把她多余的脚趾,也就是前爪上的第五个脚趾给咬了下来。之后,她就读懂了骨头上的文字。那上面还记录了其他的事情。没有文字表面的这块骨头是特别送给卡翠雅的——它是送给所有在边缘之地的最凶残的部落里受苦受难的母狼的——卡翠雅好像在自己生命中最黑暗、最绝望的那一刻,读懂了它。前不久,她接到姬兰的死讯以后,便将这块骨头埋在了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你会等到的。”
英吉丽斯的性格和她妈妈的一模一样。现在,卡翠雅觉得潘吉恩很幸运,逃掉了听说自己唯一的女儿被杀死的厄运。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啊?
“很好。”艾尔米德想了想说,“我觉得我们会成功的,卡翠雅。我觉得我们有机会成功。头领和其他的大人们都把精力放在绑架熊崽上,集中在要挑起守卫之狼和熊族的战争上。”她叹了一口气,“我这个不育的狼,当了一辈子欧贝,却从来没有将一个马尔卡达哈送去特木法。可我必须承认,我脑子里想的是和这个正相反的事。”她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面。又下雪了,虽然现在只不过是蝇月的第一个时刻。
她低下身子,做出防备的姿态,耳朵向前立着。对暴君听之任之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这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巴奴坎特的那些话此刻在她的骨髓里流动。
“可,可……可是……”卡翠雅有些结巴,“我和唐纳吵架的时候你不在场啊。”
卡翠雅看着唐纳消失在窝口,她知道是时候了。为了更好地生活下去,她必须离开麦锡部落,去寻求麦纳马拉部落的庇护。母狼们曾经试过,可成功的很少——至少卡翠雅还没见过有人成功。可是现在,整个部落的头领,他手下的高管,她自己的配偶,还有两匹最优秀的探子狼都离开麦锡部落,去找熊崽了。现在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我可以试试,不过我不像你是个先锋队员,卡翠雅。我从来没加入过队形,由头到尾地跑完追赶猎物的全程。而现在又是这样的天气……”她有些犹豫,“如果再下雪,就更困难了。不过我会尽力的。”
可是唐纳却一门心思只在想,他是多么幸运,居然被挑去执行绑架熊崽的任务。“我倒要看看这里是谁做主。记住了,邓巴没有儿子来继承他的部落头领的宝座。他的配偶也太老了。可我还不老,你也不老。你不久就是下一任头领的配偶了,有可能还是未来头领的妈妈。”
艾尔米德说得没错,确实会更加困难。如果再赶上一场暴风雪,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卡翠雅低下头。地上的积雪已经快和她爪子上的伤疤一边高了。为什么这个月天上飞的不是蝇,而是雪花呢?好像每件事都反过来了。难道说会有比战争更可怕的事情要发生吗?
卡翠雅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假的气味,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逃跑。“我也应该想到的。”卡翠雅说,“不过,我确实很小心地只在过河的时候才尿尿。”
“我在想,也许我能够从老凯格手里救出熊崽,这样也许就能阻止这场战争了。”
“什么事?”卡翠雅问道。
霍德维尔德后来建立了自己的部落,就是现在的麦纳马拉部落。古狼语里面,纳马拉的意思是“拥有坚强意志的造物者”。据传说,这个部落建立以后,就有麦纳马拉部落的密探,叼着藏有霍德维尔德刻了秘密文字的骨头,跑到麦锡部落里,然后把它交给那些想要逃跑的母狼。
卡翠雅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迈了一步,继续低吼着。
这么多年以来,上面的文字对她来说越来越好认。上面写的话既不是命令,也不是说教。它们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该怎么做,或是建议她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因为这些文字并不打算教她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什么的。最重要的,是这些巴奴坎特文让她学会了反省自己的生活,思考它的意义。渐渐地,她开始相信自己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带着这种想法,她认为自己应该和这片大地上其他的动物一样,享有尊严。她越来越清楚,她不欠别人什么,如果她想要活在尊严里,而不是活在恐惧里,就必须要做点什么。
现在,麦锡部落正在谋划发动一场战争,卡翠雅知道她必须离开了。如果说有谁能够阻止这场战争,那么肯定是麦纳马拉部落,而不是那些智慧的守卫之狼。因为,没有谁能比麦纳马拉部落的狼,更了解麦锡部落的做事方法,也没有一匹狼,能比麦纳马拉部落的母狼还要勇敢。她们不轻易发怒,可是一旦暴怒起来,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小火花马上就会燃烧,令她们的骨髓硬得像石头,就好像她们的骨髓全都石化了一样。
绝对不可能,卡翠雅心想,我永远都不会给这个部落再生后代了。可她垂下眼睛,装做被说服了的样子。“我们等着瞧吧。”她用温顺的语气说。
自从姬兰死了,卡翠雅的窝就空得可怕。姬兰虽然是一匹愚蠢的小狼,可是卡翠雅不相信她的女儿能给谁带来真正的伤害。她很想把这一切都怪到英吉丽斯的头上,她是姬兰最好的朋友。姬兰的性格懦弱,什么事都听英吉丽斯的。可是这也太不公平了。英吉丽斯的妈妈潘吉恩,一年前在一次争风吃醋中被她的配偶给杀了。这种事情在麦锡部落里很常见。有些地位比较高的狼,如果看上了哪匹母狼,一般会去找她的配偶挑战。可是那一次,英吉丽斯的妈妈也卷了进去,还叫那匹狼为蠢蛋。好啦,这下她自己也完了。马兰,原本是潘吉恩的追求者,一下子将她的美丽全忘了,不停地抽打她,最后还撕开了她的喉咙。潘吉恩奄奄一息的时候,仍然设法咬了马兰一口,都咬出血了。
“是你!”卡翠雅惊呼道。
他走过来,咬了她一口。毕竟,他也要和他的头领保持一致,邓巴可是在大会堂里把她咬出血了。可是这回,卡翠雅没有退缩,没有和往常那样,跪在地上做出恭顺的姿势。她站了起来,双耳向前,咧着嘴,低吼起来。唐纳呆住了。
旁边稀疏的桦木林和多刺的荆棘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响声,卡翠雅停住脚,站了一会儿。她以骨髓的名义发誓,如果是唐纳在跟踪她,她一定会杀了他的。这时,灌木丛里走出一抹白色的身影。她奓起了身上的毛。是思梅林的人吗?
唐纳说完,转身从窝里跑了出去,找邓巴、马兰、布莱登和探子菲亚集合去了。菲亚就是那只跟着艾德米,看见她在河边和熊宝宝玩的探子狼。
卡翠雅心想,唐纳肯定没有看见邓巴·麦锡在大会堂里恶狠狠地瞪他的那一眼。卡翠雅知道唐纳的目标是想要继承邓巴的位子,可是邓巴根本就没考虑过他。她感觉到,也许唐纳正一步一步走进邓巴给他设好的陷阱里。他从来都没有参加过思梅林小队,也没接到过其他特殊的任务。这回他们找他,肯定没安好心。
“单凭一匹狼的力量是没法阻止战争的。”卡翠雅说着,用力在地上按了按爪子,地上已经开始有积雪了,“邓巴·麦锡还会找到别的理由。我们必须去麦纳马拉部落,揭露他的阴谋。时间不多,要到麦纳马拉部落的地盘,至少还要走四天。”
“好吧,老子告诉你!我要跟头领和马兰、布莱登和菲亚一起走。对,你这匹笨母狼。我要去抓熊崽,你等着瞧吧。我会升职的。也许,会升到和马兰一样的职位。”
卡翠雅的配偶唐纳走了进来:“哦,在大会堂的时候,你把自己搞得很惨啊。”他吼道,卡翠雅没有理他,“哦,你现在把气都出在我身上了,是吗?”
几百年以来,在麦锡部落饱受欺负的母狼中,流传着一种神秘的语言。古狼语管这种语言叫巴奴坎特,用白话说就是“母狼语”。这个流言已经传了将近几个世纪。可是那些受欺负的母狼是怎么学会巴奴坎特的,仍然是一个谜。据说,这种神秘的语言,是建立了麦纳马拉部落的霍德维尔德发明的。霍德维尔德生活在一千年以前,和猫头鹰国王的第一任君主瑚儿国王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等她逃出麦锡部落,她的配偶,也就是部落头领敦利·麦锡曾经试着去追她。但是在断爪岩附近,她甩掉了他。
她跑了一会儿,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巴奴坎特的那些字似乎开始在她骨子里放声歌唱。每跑一步,她都觉得更有力气了。正午时分,她的影子缩成了一个小点,可她的内心却好像越来越亮堂。卡翠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精神在内心扩大的感受。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得加快速度。你愿意用全速跑完后面这段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