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不知道麦锡部落的狼居然那么迷信。可是那天正好下雪,我就有了个机会,因为他们全都喝了里沙花的叶浆,醉醺醺的,我觉得这是可以耍耍他们的好机会。我希望能骗到他们。”
“是英吉丽斯。”艾德米说。
他们现在是向东走,沿着麦锡部落最远的外沿走,这里只有夏天时,才会有麦锡部落的狼来这里狩猎。福狼本来想感慨,在地上看见积雪多奇怪啊,可是他们突然看见前面的一块雪地上染着鲜血。两匹狼全都停了下来,他们奓起颈背的毛,眯起来的眼睛闪着绿光。一阵风捉住那股杀戮的气味,送到他们的跟前。
“可你赢了啊——你在啃骨比赛里已经证明了自己。你和其他真正的啃骨狼是一样的,艾德米。”
“没错,你觉得我这么说有问题吗?”艾德米问道,她突然紧张了起来。
可福狼还是没能看见那匹老狼登上星梯。他醒了,最后一颗星星刚好隐没在灰色的黎明中。他只记得刚才自己做了一个悲伤的、奇怪的梦,可具体是什么却想不起来了,一丁点碎片都想不起来。他只觉得平和、舒服。他转头看着艾德米,她还在睡,她好像也在做梦,也许是梦见了她的妈妈阿奇拉。
福狼偏着头,问道:“你真的这么说的?”他的眼底闪着奇怪的光芒。他摊开爪子在地上蹭了蹭。
“说什么?”福狼眨眨眼睛,他猛地又变成了原来的他,好像他的灵魂刚刚出去散了会儿步,现在又悄悄溜了回来。
“可为什么?”
阿奇拉,她轻轻地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念起来真好听,两匹狼向神圣火山环走去的路上,艾德米心里不停地想着这个名字。
艾德米觉得她应该再多问问福狼,有关他的特木法的事情,可是看上去,对福狼来说,能回到雷霆之心第一次发现他的地方比找到特木法更加重要。艾德米肯定,福狼为雷霆之心搭建的骨堆很漂亮,因为没有一匹狼的啃骨术能比福狼还高明。她想:也许她妈妈的骨头早就没了。不然的话,给阿奇拉搭建一座骨堆,该有多好啊。
“不可能!”福狼吓了一跳,“别的部落才没有麦锡部落这么野蛮。别再说了,想都别想。我们走吧,该赶路了。”
可是艾德米看着福狼,好像他退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福狼心里涌动着什么,好像是一场早就被遗忘的梦的碎片。
“奋哥儿会怎么说?”艾德米问。
还有?!福狼暗想,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他转头看向艾德米:“你在麦锡部落的大会堂的时候,提过长寒期的冰行军,和……”
福狼叹了口气:“邓巴·麦锡脸上的疤是你妈妈弄的?”艾德米点了点头。他们在之前冻了霜的蜘蛛网边上的沼泽地旁边会合。福狼听了艾德米对他讲的话,有些糊涂。假的特木法,她失去的眼睛,她勇敢的妈妈和艾德米自己勇敢地抛弃了她的部落。
“那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是狼血!艾德米突然感到骨髓上激起一阵寒意。伟大的狼神,千万不要是她,艾德米祈祷着。艾尔米德的话此刻又在她心中响起:“如果被他们发现,他们肯定会派队形来追杀我,然后把我撕成碎片。”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艾德米说。
“不,不,完全没问题。”
两匹狼尽可能绕开雪地上那一摊散落的尸体,尽力不去看那些原来是两匹愚蠢小狼的碎尸,她们生前最大的罪过,也不过是对别人冷嘲热讽。艾德米每走一步,就越加肯定自己离开部落的决定是对的。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在接近她的妈妈阿奇拉。她现在知道她的妈妈是一匹勇敢的母狼,这对她的意义和她找到自己的特木法是一样的。她的旅程确实如奋哥儿所预言的那样——是一次通往真理、通往理解、通往与自己的命运和解的旅程。艾德米很庆幸自己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妈妈,她心里想,我找到妈妈了!
“这里出了什么事?”福狼问。眼前的一幕非常可怕,满地都是狼的碎片。
“他会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啃骨狼而不要我吗?”
“就是她们告诉我,说我是后来被人弄成马尔卡达哈的。邓巴·麦锡肯定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柔软下来,“他们最后总能发现。可这……为什么是在这里?为什么不是在石坑里?”
“谁?”
“是英吉丽斯和姬兰。我认得她们的皮毛。”她松了口气,这些死狼里面没有艾尔米德,可这么做也是错的,大错特错,虽然她确实很讨厌那两匹小母狼冷嘲热讽的态度。
你差点连我也给骗了,福狼心想。
再走半天的旅程,就是神圣火山环的范围了。两匹狼虽然很激动,可是也决定不要太着急赶过去。他们听说,去神圣火山环最好的时间是在将近黄昏的时候,火山最喜欢在那时候爆发,大朵的火焰和大片的火山灰在紫色天幕的衬托下异常壮丽。所以,他们找了个废弃的山猫窝过夜。天上没有月亮,升起的星星却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天空飘起了冰冷的毛毛雨,他们再次甩了甩头,感叹这个季节奇怪的天气。不过,他们俩实在太累了,没有精力去想反复无常的天气的原因,很快就入睡了。
“石坑?”福狼问,“什么石坑?”
“我是骗他们的。”
福狼和艾德米就这样默默地走着,雪地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天气渐渐晴朗,那种感觉好像又恢复到了脱落鹿角月应有的正常天气。不过,他们能够找到的鹿角却越来越少。好像这些迁徙的小野兽回迁的数量比往常少了很多。福狼想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以前也见过这些鹿角稀疏的情景吗?这种罕见的情景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怎么会这样呢?这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夏天啊——是他度过的第三个脱落鹿角月。福狼再一次感到心里被什么触动,就好像遥远的风吹来了古老的记忆碎片。
“我就说这个月有这种天气很奇怪,我说自从我们的祖先组成冰行军离开长寒之地以后,这个月份就没有见过雪了。”
“他没准儿会想,如果要了我,那就等于鼓励其他部落弄残小狼崽。”
他好像走在一块既不是大地,也不是天空的地方。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福狼走进了不知是什么季节、什么月份的一片雾里。我好像是在时间的浅滩里蹚着走,福狼心想。他肩膀的毛塌下来,骨头也酥了。不过,他好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骨髓在一闪一闪。我不存在,又好像这一切都是我。他沿着岸边一路小跑,雾越来越浓。远远地,他看见一匹非常老的幻影的残像,按照来到边缘之地第一批狼的说法,那是一匹“古狼”。这匹古狼的牙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福狼看见他曾经碧绿的眼睛,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而变成了奶白色。他可能什么都看不见了,福狼想。可老狼仍然低头看着地上的痕迹,好像在寻找什么。蹄印。他在找麋鹿!福狼明白了,这匹老狼也和他一样受到了同一个问题的困扰——为什么鹿角这么少?麋鹿们没有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回来?老狼屈膝,趴在地上。福狼意识到,这匹狼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是为了按照步骤脱离共生,是为了举行与自己的部落、与自己的伙伴分离的仪式,最终他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他就要升天了,福狼心想,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现在是他离开的时候了。福狼看着星星从雾中露出脸来,他的骨髓颤抖着,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灵魂爬上通往灵魂之谷上的星梯。我将亲眼看见他的灵魂离开身体,爬上星梯。我该继续看下去吗?升天是很私密的行为,而且……这一幕真是太眼熟了!
“没什么。”艾德米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