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去追捕玲子,弄得浑身是伤回来,然后辞掉了保镖的差事。为什么要这样,他未加任何说明。它的真实性也就在此。因为如果铃木撒谎,他会编出一套合乎情理的原因来的。
寒川左手端木枪,右手拨开灌木的枝条,追寻着血迹,探入林荫之中。
不能在这儿傻等。
他又冲出来,翻飞的斧头脱手而出。当他拾起斧子的时候,发现斧头上有血迹,而且不少,斧柄上也有。
寒川久久地俯视着铃木痛苦的惨状。
寒川沿着这片浓荫的边缘,迂回到另一侧。他仔细查看着羊齿草。如果有血迹,就说明铃木穿过了这片林子。他转了一圈,一点血迹也没有。
铃木哇地惨叫一声。
寒川把目光转向附近的灌木和草丛。斧头斧柄上都沾有血迹,说明铃木受了不轻的伤。投出斧子的时候,寒川看到正好命中大腿,是左是右,他记不清了。总之,那一斧把他的腿砍伤了。
寒川把铃木追丢了。
寒川紧握着斧子奔跑着。他不能给铃木止血的功夫。让他止住了血,就不好追他了。
他冷眼看着,心境渐渐镇静了下来。玲子怎样了,这时候无论怎么去考虑也无法知道。
寒川沉声喝道。
他的声音仍在发着抖,下颚也抖着,因此牙合不到一起。
他呻吟着、喘息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什么地方,顽固下去也没用。”
玲子逃走了。黑泽离去了。铃木消失了。
“救救我,别杀我,别杀我。”
“求求你,不、不管干什么,我都听你的。最坏的是家中。他强迫我们,把你的……”
“处刑的方式是,用这把冰镐,插进人的心脏”。
他仔细地搜索着草丛。他很快就发现了血迹。草叶上清清楚楚地沾着血迹。血迹一直伸入灌木林里。
寒川怒喝着。但毫无反应。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铃木消失,就会造成一种萧瑟的秋景包围着家中。他的人,一片一片地零零落落地如枯叶般随风飘去的感慨,将灌透他的全身心。
留下来的森本、铃木、龙野三人已经鬼迷心窍,他们的向心力已分崩离析。然而,对此家中却不知道。
“别为自己开脱了。纵然是这样,也饶不了你。你们杀害了我的母亲和妹妹,如果你们为赎罪而去当了和尚,倒还有情可原。而你们去继续当检察官,一直到爬上了检事正。你们轮奸妇女,并连同她的孩子一起,活活地扔进在暴风雨中巨浪翻腾的大海,而你们却满不在乎地指控别人犯罪。对你们这群东西,决不能饶恕。”
唯一欣慰的是,玲子没有被抓回来。玲子不在敌人的手中,那么,这场拼斗就不必再讨价还价了。在这以后所需要的是行动,毫不留情的行动。
铃木的话好象不是撒谎。玲子逃走了,黑泽离去了,家中雇杀手去了。
“求求你。不管干什么,你说什么都行。”
距离不到三米,羊齿草一阵骚乱。
“是这样……”
他直想大哭一场。这次如果让铃木跑了,再不会有这种机会送给他了。结果,玲子将被杀,自己也一定会大仇未雪身先死。
“起来!把血止住!”
“你想活命?”
“我问你,玲子怎样了?”
家中也好,森本也好,龙野也好,现在都被死气笼罩着。
寒川呼呼喘着说。
“那么,你这是逃回来的么?”
“跑了!被你们杀了吧?”
寒川断定铃木藏在这里。
铃木往哪个方向跑了呢?不辨方位地瞎追一气毫无用处。两三米之外,说不出名字的灌木林密密重重,夏日的青草茂盛无比。
寒川把木枪换至右手,猛力向似窝藏有人的草丛中投去。木枪笔直地扎了进去。几乎在同时,羊齿草丛突然向两边一分,随着一声夜枭般的号啼,铃木挺着冰镐,恶狠狠地向寒川冲了过来。
“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没有防备,把睾、睾丸……”
“黑泽追上了玲子么?”
仍没有反应。
“求求你,别杀我。”
“杂种!给我滚出来!”
“黑泽背叛了你们?”
寒川挥舞着冰镐怒吼。
“不知道。那家伙肋骨断了,浑身是伤……”
寒川紧追。铃木在羊齿草丛中象是游泳般地往前跑。寒川手举冰镐渐渐追近。铃木边跑边回头看,当他看见已到身后的寒川,不禁胆战心惊地嚎叫起来。
“祷告吧,怎样?”
“我宣判你死刑。”
他们的阵势乱了。
黑泽浑身是伤回去了。他遇到了谁呢?问他,他也不说。他只说了句给你们保镖到此为止,然后就走了。家中追出去恳求他,但黑泽象是换了一个人,冷冷地一口回绝了。
寒川双手抡圆了斧子,他砍倒了一棵粗细合手的树,把一头削尖,做成了一支长枪。铃木手里有冰镐。五大三粗牛高马大的铃木如果发疯般地舞将起冰镐来,可不是用短柄斧子所能对付得了的。
铃木躺在地上呻吟。
这种死气,就象在毒烈的阳光下,被晒得半干、漂浮着腥臭的血。
他追上了玲子,杀了她。那个时候,玲子受着某人的保护,这人与黑泽进行了一场殊死的搏斗。最后,黑泽把这两人都杀死了。是否这样?
铃木倒在地上,惊恐得目眦欲裂般地望着寒川。
灌木林里施展不开斧子。如果铃木埋伏在里面突然用冰镐袭击的话,可就躲不开了。
为了除掉寒川,他们绑架了玲子关押起来,并轮流蹂躏她。这情景,他不必问也能想像得出来。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如果黑泽杀了玲子,那么找到黑泽报仇就是了。
铃木十有八九潜身在这儿。尽管寒川不无铃木止住了血穿过这片树林子逃走的忧虑,但他在茂密的草窠里来来回回地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践踏过的痕迹。伤口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怖使铃木蹲伏在什么地方。
血迹准确无误地显示出铃木逃走的路线。寒川穿过灌木林,分开浓密的草丛,从坡上下苯。来不及止血的铃木,在草叶上留下了很多血迹。
“不,”铃木无力地摇摇头,“家中说去雇一个保镖或杀手,走了。所以,我想回家一趟……”
寒川被拉得支起了上身。
寒川顺手抓住了冰镐的一头,两手较劲,要把冰镐夺过来。铃木死死地拉着镐不放。
大概他得到寒川的主动联系,高兴得欢呼雀跃了吧?
他从斜坡又往山谷里走了一会。对面是坡,很陡。谷间密生着灌木林。地面被高高的羊齿草覆盖着。寒川刚想进去,又停了下来。血迹伸进了灌木林。他想铃木可能在里面。他担心铃木埋伏。
或许,他因自己杀了许多人而感到了害怕?
然而,支持家中顽固到底的亨通的贼运,终于到了头。
粘液般的汗下来了。他的颤抖从下巴扩散至全身,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象是得了虐疾,哆嗦个不停。
他受了伤暂且不说,黑泽究竟因为什么导致发生了变化呢?寒川思考着。作为一个敌人,黑泽是个有理智的人。他对寒川,有两手被砸坏的仇恨,却在拼斗之中引身退出,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我知道你就躲在这儿,铃木!你逃不掉了,出来!”
寒川没有回答。他俯视着浑身是血的铃木。
去追捕玲子的黑泽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黑泽离去了,玲子逃走了,剩下的四个人蔫了。不知不觉,灭顶之灾的兆头沉重地压着他们。把玲子作人质,还可以与寒川旗鼓相当地斗一斗。而今,人质丢了,唯一的战斗力黑泽也离开了战场。
寒川的脚踏住了翻转身要逃的铃木。他把全身的力量都贯注到提着冰镐的手腕上。
寒川发觉了什么动静。他看见不远处的羊齿草摇了几下。他注视着。羊齿草高至腰际,人藏在里面,不走至近处是不会发觉的。
铃木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逃走了。在,前两天。”
“……”
铃木杀猪般地嚎叫着倒下了。
铃木狂叫了一声,骤然把冰镐推向寒川。寒川猝不及防摔倒了。
“跑了,跑了,真的跑了呀——”
铃木的眼珠子瞪得似要迸出眼眶,扭歪着脸,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
寒川照准他的脑袋砸下了冰镐。铃木下意识地抬起右臂护住头脸。只听咔地一声,冰镐打断了他的胳膊。
“出来!铃木!”
寒川在可怕的疑惑中游移。
和玲子进行了搏斗?
即便他不说,三人也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好办法。但是只剩下这三个人闷在山庄里,实在难以叫人忍受。家中走的时候说三天之后回来,而这三天也不能忍耐下去。他们担心逃走的玲子会把警察带来,或者玲子在什么地方遇见了寒川,便引他来袭击山庄。
铃木在说着什么,嘴不停地动着,但没有声音。他的左手抓着冰镐,想把它从胸口移开。他的身体哆嗦着,没能成功。
寒川气急败坏地搜索着。
铃木的右臂冒着血。他的右大腿绑着布,铃木坐起来,撕下衬衣来包扎右臂。
铃木爬起来便逃。
当时他在山脊的一边。他爬到离山脊几步远、刚要跃起的刹那,岩石被抠碎,他一直滑落下十多米。当他慌忙爬上去,铃木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我敲碎你的脑袋!”
寒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但想到铃木万一藏在那儿呢?因此就没有迈出脚去。
山上留下了铃木和森本,龙野。家中临行前告诫他们,一定要紧密团结,不能够随便行动,勿必胁力坚持斗到底。
剩下的四个人,对与寒川的搏斗感到绝望了。只有雇佣杀手这条路了。当过律师的家中与暴力团有关系,他决定雇佣杀手,便急急下山了。
龙野和森本朝山形县那边下山去了。他们约好三天后再回来。他们要到镇上去。铃木也想和他们一起走,但他终于决定与家人见一面。
寒川用力压下去。
铃木的脸变成了草绿色。
“救命,救救——我。”
算上也许玲子被杀了的仇恨,痛痛快快地大闹他一场。
一阵惨烈的呻吟之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寒川放下了沾满血迹的冰镐。
他觉得,玲子被黑泽杀死的可能性极大。如果不是这样,去追捕玲子的黑泽弄得浑身是伤回来,就不好解释了,而且他也不会从这场拼斗中脱身而去。
尽管如此,寒川业已感觉到了某种气氛。升腾的湿热的草气中,混淆着浓烈的杀气,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许是死亡的气味。手持冰镐的铃木象一头受伤的野兽潜伏着。
他不敢肯定,铃木是躲在这片林子的深处呢,还是止住了血穿过这片林子跑了。如果他穿过林子跑,就不能在这磨蹭了。然而,并非没有躲藏在这儿的可能。铃木流了不少血,他的伤处疼痛,体力也会不支。也许他就在这片林子里。
寒川又回到了原先的山谷处。
化为无常的复仇者在窥伺着这三个失魂落魄的家伙。
跑了一会儿,血迹少下去,只有点点滴滴。寒川的表情忧郁,他担心血迹会逃绝。
过了一会儿,寒川沉声说。
铃木面部僵硬,呼吸急促。
铃木捂着满是血迹的右臂喊道。
“没有”。
说着,寒川把镐尖对准了铃木的胸口。
几声小鸟的鸣啭在静寂中隐约传来。寒川听着鸟叫,克制着呼呼如狂澜般奔涌的急躁,他责备着自己,紧握了斧子,朝眼前浓密的灌木林砍去。他一边粗暴地挥舞着斧头,冲进了灌木林。
他发现了玲子,在搏斗中杀了她。这不可能。因为玲子没有那样大的力量。她被发现了,只能束手就擒。那么他的伤是怎么回事呢?寒川想,也许是谁为保护玲子而与黑泽进行了搏斗。但他又觉得,现实中好象不大可能有这种事。
他又喊了一阵,仍没有反应。在一片沉寂之中,草气热乎乎地升腾着。
“黑泽去追捕,但是,黑泽叛、叛变了。”
“是。那家伙回来,说从此断绝关系……”
他觉得,杀掉不知玲子已经逃走的寒川,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牙齿直打颤。
阵势乱了,铃木消失了。铃木的消失,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战斗力。他还使寒川知道了玲子逃走、黑泽离去、家中雇杀手等秘密。
为了把握大一些,寒川又围着这片灌木林转了一圈。他仔细地查看着。没有发现血迹。
铃木的身上笼罩着死气。不,铃木已经半死了。
寒川措手不及,把斧子扔了出去。斧子挂住灌木枝落下来。随即铃木接近,冰镐猛然戳向寒川的肚子。寒川扭过身子,险些没躲过去。铃木失去平衡,扑倒在寒川身后的灌木丛中。
寒川俯视着铃木的苍白的脸问。
他们不仅仅杀害了母亲和妹妹。
寒川在山脊上到处查看,哪儿也没有铃木的踪迹。他仔细谛听,也没有拨动枝叶的声音。寒川两眼冒火地查看着附近。
寒川又扬起了冰镐。铃木倒在他的脚下。他想照铃木的胸部来一下,忽又觉得还不能杀他。
于是,黑泽感到了人生的无常。
——或者是他把玲子杀了?
“追的人怎样了?”
“出来,铃木!”
“你们监禁着她,她怎么会跑了?”
今天早上,寒川与家中方面联系上了。家中把决斗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日。他指定这一天,是因为到那时他已经雇来了杀手。玲子逃走了,黑泽离开了,手足无措的家中不能再去重操律师的旧业了,他要顽强到底。
铃木一边包扎,一边颤抖地恳求。
一股燥热冲上喉头,他诅咒着自己的晦气,也为自己的坎坷而涕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