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家中正晴那边没有任何反应。
看到没有逃走等在那里的由起子,寒川的心情极为复杂。他感到如果不果断地进行战斗,自己就会受挫。月布川上游岩石滩的情景在他的头脑中闪现。他看到拿着手制弓箭的家中如恶魔般逼过来的身影。没有被死神招去真的幸运。不知道这种幸运能否再次保佑自己。总之稍有疏忽就必败无疑。
寒川联系自己的过去体味着由起子,他想起了走投无路的少年时代。他以自己为寻找自杀的地方而前往萨摩半岛时的绞心的悲哀来体味着由起子。
稍停片刻,寒川默不作声地抽出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递给了由起子。
当由起子呜咽的时候,他自己也想哭。
只能离开这个公寓了。他原有的机敏又复苏了。他打算远远地离开公寓,被小雨淋湿也顾不得了。
“是么……”
他想起了玲子。
寒川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能理解。”
九时过后,寒川正幸往家中法律事务挂了电话,说自己是家中由起子的绑架者,问黑泽义昭与家中联系了没有。
寒川目送着由起子出门,走近窗户。下面的白铁屋顶被雨淋湿了。远处,白铁屋顶的另一边与瓦房的屋顶相连。这里着不到海。神户街上烟雨濛濛。
寒川心潮起伏。他从由起子那冷冷的瞳仁里看到了最大限度的克制。家里有孩子。作为母亲,她一定想丢下一切跑回家去。
回到公寓以后,由起子开始准备晚饭。
两人再也没说话。
“你要回去,就回去吧。”
深深的苦闷无法排解。
“回去吧。”
他感到了为了排除这种苦闷而必须进行战斗的自己的卑劣。如果放回由起子,敌人方面将更不好对付了。他觉得尽管这样也不要紧。
“我用别的方法与他们斗,我不能给你添麻烦了。”
两人并肩走着。
“您去哪儿?”
霓虹灯光从窗户淡淡地透进房间。
在路灯照耀下的她的眼睛里,流露着克制了这种冲动之后的痛苦。
由起子没有说话。
她的声音中没有抑扬起伏。
“如果能让我回家的话,我将非常敬佩你。”
——不,她不会的。
寒川伸出右臂,由起子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
“这不行。”
“……”
寒川默默地看着她。
他感到绑架了由起子做人质之后,他那极强的保护自己的本能有所松懈。
过了一会儿,寒川的手碰到由起子的乳房。由起子一动不动。寒川抚摸着,解开了钮扣,由起子没有反抗。
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的悲惨,使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慰藉,就是玲子。开始,他看见了玲子,就象看见了被投进大海里淹死的妹妹。时间长了,这种感情就逐渐地发展为恋慕之情。尽管有高地重吉在,但如果没有玲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今天。
由起子赤裸着躺在寒川的臂弯里。由起子什么也没有说,寒川也沉默着。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交换玲子而绑架来的由起子放回去。让由起子回去,也许玲子就回不来了。
他对这些都清清楚楚,但他没有勇气去绑由起子。他反而觉得由起子要是个连哭带闹的泼妇就好了。耶样的话会激起他的敌意,把她捆上三、五天。这样也可以把玲子所受的折磨报复到由起子身上。
他感到她也许会一去不返。因为她还有七岁的孩子。回到家,雇来一些保镖严密戒备就平安无事了。也许她还会通知森本、铃木、龙野的家里。这样一来,寒川就只能诅咒自己了。
由起子没声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哭了。她的柔软的腹部因抽咽而起伏。寒川把脸贴在她的胸部。她的手搂住了寒川的脖子。
他想到玲子脖套绳索,一丝不挂地站在悬崖上的惨景,心中就阵阵绞痛。
寒川走了过去。
由起子低低地说。
由起子出去买东西已过了一个小时。
她将手中的包交给寒川拿着。
由起子接过钱站了起来。
寒川发现,这是男人的一个弱点。
由起子一声不吭地把买来的廉价毯子给寒川盖上。
清醒的意识吿诉他,沉溺于情中是不能战胜的,但是这个清醒的意识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左右寒川的程度。
——把她放走了。
如果能哭,他真想大哭一场。
他坐到了榻榻米上。
由起子停下了脚步。
他回到了公寓。
由起子没有回答。她顺手关上了灯,然后悄悄地在寒川的身边躺了下来。
“……”
傍晚又打了一次电话。回答是还没有联系,说明后天会有消息。
由起子一会儿就准备好了。她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寒川。她看着寒川的眼睛想说什么,但终于没开口。
寒川的呼吸粗重起来。
“回去吧。”由起子打开了伞。“你打算逃走吗?”
由起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脸转向着寒川。她的雪白的脸望着寒川。
他放开了由起子。
“让我回去吗?”
接电话的是一位男子,声音平静。看来没有将由起子被绑架一事报告给警察。
“不求助于警察也会逃回家去的。”
他这半生就是看着唯一的救星玲子才活过来的。
晚饭以快餐为主,塌塌米上摆了几种菜,这在寒川看来,也够丰盛的了。他们饮着用小勺煮的咖啡,吃完了晚饭。
即使没有办法也无可奈何。总之,他希望终止这种自己折磨自己的斗争方式。
悔恨涌上寒川的心头。悔恨什么,他也不大清楚。
“我也有同感。不希望警察介入此事。”
由起子开始穿衣服。
“我变得喜欢上你了。”
回答说还没有。
由起子站在一家干杂商店的拐角,昏暗的路灯衬托着她那白晳的脸。
背后有女人的声音在喊他。
寒川正幸出了公寓,他担心警察会突然袭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担心越来越强烈。
“你不盖点吗?”
她的瞳仁里闪着微冷的目光看着寒川。
寒川回过头。由起子抱着一个大包站在那里。
“我不会失信的。”
寒川默默地目送着由起子走出门外。那张白暂的脸消失了,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关上了。他仍然向那边望着。他感到是一点点的小麻烦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了,同时又觉得失去了点什么。
寒川从由起子身上看到了女人的软弱。他知道她是被迫处于弱者地位的。她不得不把自己托付给与自己的意愿毫无关联的奔涌而至的潮流。这种悲哀,在由起子身上明显如浮雕。寒川从她那看似从容的举动中,感到了可怜。
他觉得玲子已经背叛了自己。
街道上亮着星星点点的路灯。雨帘遮住了灯光,使街道更加昏暗。寒川迈着大步横穿过马路。他感到身后有谁追过来。那是开始复仇以来一直纠缠着他的影子。这个影子迅速扩张起来。
寒川是在明知上述结果的情况下要让由起子回去的。
寒川也有要哭的感觉。属于敌我双方的一男一女躺在这个被梅雨笼罩的简陋的房间里合欢。女人抽咽着向男人献出贞操,男人象是被女人的身体迷住了似的忘乎所以;求取片刻之欢。事过之后,感觉到世界的一角充满了空虚。
收拾完了以后,就无事可做了。这里既没收音机,又没电视。寒川躺下睡觉。
既然明白这一点,但仍不能残酷地对待女人。
由起子还在。寒川没有绑她。出去时他本想把她绑起来,但他心中生出的某种念头阻止了他,他没法抵抗。一旦让她跑了,一切便落空了。他并不怕由起子去报告警察,而是担心没有人质就换不回玲子。
不该放由起子出去买东西的悔恨,猛地冲上心头。
寒川告诉对方要尽快,便挂上了电话。
过了好长时间,寒川嗓音嘶哑地说。
明灭之间,映现出由起子白晳的脸。
“为命运播弄的女人,能催发起敌忾之心,但是你没有。”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喊,别让她回去!他无法掌握自己。
“你没回家吗?”
随即,寒川失去了理智。
“不会抓我的。”
他嘟哝了一句。
她转过身去。
“寒川先生!”
“是。”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她求救的地方。不知不觉,她落入了不得不顺从敌人意志的处境之中。睡下之后醒来一看,过去离她远去。她已成为没有过去的女人,一个应监禁自己的男人的要求而献出自己身体的女人。
去萨摩半岛就是为了去死。在那里,他被高地重吉领回去了。
然而,他实在没有勇气去捆绑说要顺从自己的女人。他想,这也许是因为对方是个漂亮的女人之故,如果是男的,大概早就绑上了吧。
由起子在一天突然被烙上了罪犯妻子的烙印。一个敌方男子闯进自己的家中把她带走监禁了起来。
“说还没有联系上。”
他对自己说,玲子决不会背叛自己。父亲自缢,母亲和妹妹被杀,访查壹歧和见岛,确信母亲和妹妹死了之后,寒川想到的唯有一死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