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说道:“好吧,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留你在这儿吗?”
国王回答:“不坏,你呢?”
“可是我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一个人真正睡着以后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他们两个都闭上了眼睛,国王假装睡觉,希科倒真的睡着了。
希科说道:“你的毛病又犯了吗?”
希科说道:“我!我并不怀疑,我所惊异的,是天主居然等到今天才责备你。自从诺亚时代洪水泛滥以来,天主已经变得很有耐心了。因此,我的孩子,”希科继续说,“你就害怕得要命!”
“应该害怕。”
国王说道:“不,今晚这些东西一概都不要;因为我们马上要过封斋节了,何况我又在赎罪中。”
“有备无患。”
亨利说道:“不要同那声音开玩笑。”他的一只脚已经上了床,这时又缩回来。
“最低限度,你应该尽自己所能去阻止睡眠。”
“我么,我留在我原来的地方。”
国王说道:“留下。”
“好!”
“随你的便。”
“我向来以勇敢而自豪,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子来考验我的勇气,真见鬼!当法兰西兼波兰国王深更半夜大喊大叫震动卢佛宫的时候,十分渺小的我,不能不担当损害你的寝宫名声的罪名。因此,再见吧,亨利,召唤你的卫兵队长,你的瑞士侍卫,你的守门人吧,让我走开。让看不见的危险见鬼去吧,让我不认识的危险见鬼去吧!”
“不错,是鳄鱼的声音。我在马可波罗的游记里读到过,鳄鱼会模仿小孩的哭声发出恐怖的声音。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的孩子,如果鳄鱼来了,我们就把它杀死。”
国王说道:“不要亵渎经文,可怜虫!不要亵渎经文。”
“是的。”
国王说道:“不要说话!小丑;你们,各位化妆师,请你们退出去。”
亨利摇了摇头说道:“梦?不,不;那时我十分清醒,希科,我可以向你保证。”
希科说道:“那么瓦朗塞修道院院长的位子还空着。”
他问道:“天主的声音么?”
“还有皮蒂维埃修道院也空着,在那儿可以吃到多肥的云雀肉糜。”
国王十分专横地说:“我命令你留在这儿。”
国王把房间的钥匙拿走。
“而且,你还是一个能也好主意的人。”
“为什么你不相信呢,希科?不是说过如果天主要想在大地上出现大的变化,天主会同国王们谈话的吗?”
“而且用苦鞭砸烂我自己的皮肤和许多年轻贵族的皮肤。”
“你这样认为吗?……”
“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盏灯呢,它怎样了?”
“就跟《耶利米书》[注]所说的情况一样,这是十分自然的;我凭我的贵族身份起誓,我处在你的地位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于是你就叫唤了?”
“不过,我只脱下我的紧身短上衣。”
“你以为你站着不睡就能阻止天主的声音说话吗?一个国王比别的人只高一顶王冠,如果国王脱下王冠,请相信我,亨利,他就同别的人一样,有时还比别的人一矮点。”
“这真是,一个爱逗乐的大师想制造恐怖了。我害怕,我。我实话告诉你,我害怕;救命啊!救火啊!”
“你怎么啦,我的孩子?把你的痛苦倾诉给你的朋友希科听吧。”
“我送给耶稣会十万利弗尔。”
亨利用更加阴沉、更加悲切的声音继续说道:
国王叹了一口气,用忧虎不安的眼光向房间里的所有旮旯里都察看一遍以后,胆战心惊地钻上了床。
“的确,你是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立刻就来了。”
“那么你看见些什么?”
“你不睡觉吗?”
希科说道:“那是那条大狗肚子饿了,它舔你脸上的香脂。”
“太可怕了,使我不得不召唤我的忏悔神父。”
“可是你呢,你不睡觉吗?”
“可是,恰恰相反……”
国王继续说:“尽管你言行滑稽,你是一个勇敢的人。”
国王说道:“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是由于你的忠心耿耿一向为人所共知,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个秘密的呢,我的朋友?”
“后来,后来……希科,你想什么?我不是同爱开玩笑的人说话,我是同一个冷静的人,一个朋友说话。”
“到处都找过。”
“既然这样,不要给我一团兵士,封我为顾问吧。啊!不,我想起来了,我宁愿要一团兵士或者一个修道院,我不愿当顾问,一当顾问我就不得不经常要同意国王的意见了。”
“我睡得不熟,我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希科大概为了要逃避危险,登上一张桌子。
“好呀!果然不出所料。叫我忏悔,我!你要我忏悔些什么呀?忏悔我当了一个修士的小丑吗?《Confiteor》[注]……我悔罪;Meaculpa[注],我罪,我罪,告我大罪!”
“好极了!”
希科很舒服地在一把大交椅上安顿下来,把出鞘的剑放在两腿之间,把两条小腿交叉绞扭在剑身上,好比象征和平的两条蛇环绕在麦考莱[注]的神枝上一样。
“他们到处找过吗?”
“那么,不要给我一个修道院,给我一团兵上吧。”
“啊!关于这一点,我不能答应你;睡眠就好像害怕一样,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我半睡半醒,觉得我的胡须害怕得在我的面罩下面直竖起来。”
“你应该上床睡觉,我的孩子。”
“首先从国王亨利开刀。这真可怕。”
国王走出圣吕克的房间以后,发现整个宫廷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命令,聚集在大长廊里。
侍从们听命退出,门又重新关上。只剩下亨利同希科两人,希科带点诧异地注视着亨利。
“等着瞧吧,这件事本身就能告诉你许多你想知道的事情,等着瞧吧。”
亨利没有回答。所有侍从都退出以后,房间里剩下两个国王,一个是小丑,另一个是贤人,他们互相注视。
希科回答:“当然!”
“好极了!从来忏悔就没有什么坏处。不过他对那个幻象本身,或者正确点说,他对那个听到的东西有什么说的?”
“亨利,你那时睡熟了。”
希科说道:“啊!你使我害怕得哆嗦起来了,不过我哆嗦得很舒服。”他边说边在安乐椅里蜷缩成一团,把下巴搁在剑柄的圆球上。
“为的是让你亲耳听听这个声音说什么。”
希科转过身去面对群臣,把小胡子翘起来,作出非常优雅的姿态,滚动着圆圆的温和眼睛,学着亨利的声音,模仿他的话说:
国王说道:“那好,你不走了吧?”
他伸直身子躺在安乐椅上,在自己身边前后左右都堆满了靠垫和枕头。
“我睡熟也睁着眼睛的,我。”
“就是你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件事。”
“晚安,希科;不过你别睡着了。”
希科说道:“我也睡着了。”
“大家都来了?”
“那声音继续说:你在不在?你听见了吗?估恶不俊的罪人,你听见了吗?你是不是还要坚持你的罪恶?”
“啊!很好,他马上来了吗?”
“我看见房间的窗玻璃上有月光,我看见剑柄圆球的那块紫色水晶闪闪发亮,就在你所在的地方,希科,它发出一道幽光。”
国王喊起来:“你这亵渎宗教的人,如果你怀疑,我要叫人惩罚你。”
“突然间,一股气息吹过我的脸颊。”
亨利说道:“是的,就是这样。”
“他说这是天意,说这是奇迹,说必须想到拯救国家。因此,今天早上……。”
亨利的身子过分激动,脸色过分苍白,使得希科开始相信他真的病了,希科惊愕地注视着他在房间里转了三四个圈子以后,对他说道:
希科叫起来:“谢谢了,这没有什么好玩。如果你叫我进来的目的是为了祷告,我宁愿回到那班没有教养的朋友中去。再见,我的孩子,晚安。”
“看什么?听什么?”
“我认为陛下是作了一个梦,只要陛下不再担心忧虑,这样的梦不会再有了。”
“我的两个太阳穴拼命淌汗,骨头里的骨髓都凝固了。”
国王接下去用微弱而颤震着的声音继续说,声音太低,几乎传不到希科的耳朵里:“于是,于是一个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那声音带着凄惨的颤抖,凄惨得使我的整个脑瓜子都震动起来。”
“他划了一个十字,命令我按照天主的意愿忏悔。”
希科说道:“啊!我明白了,你害怕单独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暴君都是这样子的。你学德尼斯的样子设有十二个寝宫吧,或者学提贝里斯[注]的样子建造十二所宫殿吧。目前你先拿了我的长剑,让我把剑鞘带回去,好吗?”
“一言为定。”
“今天早上你干了什么,我的孩子?”
希科说道:“是的,天主同他们谈话,这话不错,可是天主的说话声太低了,他们从来也听不见。”
“他也战栗了。”
希科说道:“啊!真的,真的,真的,我觉得天主的声音很像你的百姓的声音。”
“为的是让我向人复述我听到的声音时,人家以为我在说笑话。希科太微不足道了,太渺小了,太滑稽了,使得他即使对每一个人复述,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你这计策真好,我的孩子。”
希科说道:“咦!难道你要我哄你睡觉吗?”
“你呢?”
“陛下,您感觉怎样?”
国王说道:“希科,请您跟我来。晚安,先生们,我就寝了。”
希科又说:“还有,我的理发师,我的剃须匠,我的贴身侍从,千万别忘了我的香脂。”
希科搓着双手说道:“啊!啊!”边说边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下来,拔出了他的长剑:“只要告诉我了,就好办;我们可以争论嘛。说吧,说吧,我的孩子。事情好像是牵涉到一条鳄鱼,对吗?真见鬼!我的剑是一柄好剑,因为我每星期都用它来修剪指甲,而我的指甲很硬。亨利,你刚才说是一条鳄鱼。”
希科本着惯常的大胆对国王说:“喂!你今天晚上好像对我频送秋波,亨利。说不定你是想册封一位有一万法郎年金收入的修道院院长吧?真见鬼!我能当一个多好的院长啊!封吧,我的孩子,封吧。”
“我想他会这样。”
“绝对不会。”
于是他赐给他的宠臣们一些思典:把奥、埃佩农和熊贝格派往外省;威吓莫吉隆和凯吕斯,不准他们再同比西争吵,否则就要追究责任;他还把手赐给比西亲吻;他紧紧地拥抱他的弟弟弗朗索瓦,过了好一会儿还不松手。
“不要‘可是’。”
“太好了!后来呢?”
希科说道:“好呀,继续说下去,我的孩子,告诉我那声音说什么,也叫我知道一下天主是否什么都知晓。”
“放心吧,我会拧我自己一把的;再说,那声音也会吵醒我。”
“那声音说,可怜的罪人……”
“好呀!我要去睡觉了。”
希科注意到他这样做。
小丑问道:“为什么你叫他们出去?他们还没有给我们涂香脂哩。难道你打算用国王的手来给我涂香脂?说真的,这也不失为一种赎罪的方法。”
“找不到善良的天主?”
“它熄灭了。”
“我穿着我的短裤。”
“那声音说,可怜的罪人!我是天主耶稣的声音。”
“希科,你有勇气吗?”
国王在小丑面前停了下来,盯着他,对他说道:
听见这些谈起恐怖的话,亨利的眼里闪过了一道光芒,接着,他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兜圈子。
希科说道:“哎哟,亨利!难道我是最得宠的吗,我?难道我是必不可少的吗?难道我长得十分英俊,比这个爱神般的凯吕斯更美?’
“啊!别说谎了,亨利;如果那声音出现了,它也会谴责你说这个谎话的,你犯别的罪已经够多了。不过,管它呢!我还是接受了你委派的差事。因为我不嫌弃听听天主的声音,说不定它也会我说些什么呢。”
“你自己看吧,你自己听吧。”
希科说道:“我只惋惜少掉了香脂。”
亨利说道:“我们祷告吧。”
希科说道:“亨利,我警告你,你的神气阴森可怖,如果你不让我出去,我就要呼喊,叫嚷,打破门,打碎玻璃。等着瞧吧!等着瞧吧!”
希科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咦!这声音会说话,那就不是一条鳄鱼了。”
希科说道:“好!现在轮到我了。”
“是的。”
“这样吧,我的孩子,坦率地谈一谈,同你平时做人相反,说一次真话,告诉我,你的忏悔神父对这个启示是怎样想的?”
希科跳了起来,可是落下来时却稳稳地蹲在他的安乐椅上。
亨利说道:“听我说,希科,你能守口如瓶吗?”
“晚安,先生们;晚安,我们要就寝了。”
“不,不,我不等。你的父母在想生你的那个该死的晚上到底被什么样的疯狗咬过了?”
亨利说道:“昨天晚上,我睡着了……”
希科全身放松仿佛松开了弹簧似的,说道:“活见鬼!我不是好好地在听吗?我动也不动像根树桩一样,一言不发像条鲤鱼一样,我在听着。”
国王说道:“算了吧,傻瓜,既然只有如实告诉你才能使你闭嘴,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希科问道:“是不是很悦耳的声音?它像不像《圣经》里所说的号角声?”
平时就寝的时间已逐渐临近,大家都很容易看出国王在尽可能地拖延就寝时间。最后卢佛宫的大钟敲响了十点,亨利久久地环顾四周,仿佛想从他的朋友当中找一个来担任圣吕克刚才拒绝的任务。
“哟!我绝对不会,”希科一边回答一边张大了嘴巴打呵欠。
“好吧!现在应该是干什么?”
希科挺直身子说道:“哎呀!你堕落成为专制魔王了。你是暴君,是法拉利斯第二[注],是德尼斯第二[注]。我在这儿觉得厌烦,我;你今天一整天叫我用牛筋鞭子抽掉我的朋友们肩上的皮,现在看样子我们今晚又要重演这一幕了。哟!不要重演吧,亨利。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每一鞭都会击中的。”
希科说道:“哎呀!我宁愿被关在狮子笼里,或者猴子笼里,而不愿被关在一个疯狂国王的寝宫里。再见吧!我走了。”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希科,时间快到了,可怕的时间。”
“可是谁使你这样抱怀疑态度的呢?”
朝臣们都咬紧唇忍住笑,国王满脸通红。
“很好;晚安,亨利。”
“做梦,我的孩子,纯粹是做梦。”
“不过……。”
至于王后,他慷慨地给了她无数亲热和赞美之词,使得在场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法兰西的王位有希望获得继承人了。
国王同弄臣一起走进了我们熟悉的寝宫。
亨利回答:“啊!希科,那声音可怕极了。”
国王说道:“闭嘴,你这多嘴的可怜虫!想想你的忏悔吧。”
国王用非常伤感的口吻说道:“希科呀希科,我的朋友,你在糟蹋我的悲伤。”
希科十分严肃地说道:“啊!陛下,我认为陛下做了一场恶梦。”
国王继续说:“接下来的是对我数不清的责备,希科,我向你保证,这些责备对我是十分冷酷无情的。”
“你好好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