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条裤子才好呢。”
有些一下不动地搭在岸边的栏杆上,当你往那碧蓝的透明的水中一看,就望见油绿的有黏膜的石头上,静静躺着一堆堆死尸,上边是凝然不动的灰色的鱼群。
“靠岸呀!”
“下手吧!!”
他又打量一下,就突然哭丧着脸,毅然决然地把它穿到满是青筋的、被太阳晒黑了的肮脏的长腿上。他穿上这件东西,那些花边都在膝盖上飘动。
水兵们仔细听了一下,就突然疯狂地从门里、窗子里扑出去。窗外是叫嚣声、谩骂声、马蹄声、鞭子在人身上的抽打声。士兵们向窗子扑去。水兵们唯恐把抢来的东西丢了,就拼命从广场上跑开了。骑兵们用马刺刺着马,狠狠地打着他们,把衣服都抽破了。鞭子抽到脸上,都抽流血了。
“可是裤裆倒不小!”
“怎么呢,女人不是人吗?”
轮船上、船舱里、底舱里、甲板上、货舱底、锅炉房里、机器间里,到处都是那些瘦面庞、黑髭胡的人。
他们干得迅速、敏捷而有组织。有的头上戴着豪华的女帽,脸上蒙着面纱,有的打着绸花边的伞。
可是在市场上、小铺里、大商店里,都已经在提心吊胆地干起来:打破箱匣,把整匹的呢绒撕开;从货架上把衬衣、毯子、领带、眼镜、裙子都取出来。
“的确不打弯!好像弹簧一样。”
于是他把身子弯了一下,又挺直起来,对着自己的胸脯一看,莫名其妙。
“你这傻瓜!这是浆粉浆过的啊。”
他把纸匣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不作声地一条条地都穿上——穿了六条;膝盖上的花边飘荡着,好像壮丽的波浪一样。
“为什么这家伙连弯都不打?像树皮一样硬。”
于是仿佛没有死人,也没有流血似的——风暴般的狂喜在滚动着:
他又去找起来,可是裤子都叫人拿光了。他到衬衣部里去,把纸匣取出来——里边都是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抖开打量一下,又哼着说:
“快划呀!”
“真怪!裤子不像裤子,这样薄。费得,这是什么东西?”
“把这货架里的东西扒出来!”
“弟兄们,都瞧吧!奥巴纳斯!……”
可是费得顾不着瞧——他在替女人和孩子找花布呢——他们都是赤身露体啊。
远远的蓝山上起了回声,又远远地在轮船那边,在港口那边,在防波堤那边,在湿润的碧海上消失了。
可是奥巴纳斯哭丧着脸:
一个人从纸匣里取出一件上浆粉的衬衫,把袖子抖开,就哈哈大笑起来:
“弟兄们,瞧吧:衬衫啊!……给你妈的一个耳光……”
战士们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乌黑的光脚都发裂了,他们也在忙着搞,都在替女人和孩子挑花布、麻布、帆布。
天气火一样热起来。看不见的死沉沉的雾,浓重地密布在城市的天空。街道、广场、海岸、防波堤、院子、公路,都堆满了尸体。一堆堆的各种姿势的尸体,一下不动地横陈着。有些可怕地歪着头,有些脖子上没有头。脑浆好像肉冻子一样,在马路上微微颤动。凝结了的黑血,好像在屠场上似的,沿着房屋和石围墙流着,流到大门楼下边。
“胜利了,同志们,胜利了!”
来得最多的是水兵们——他们说来就来了。遍地都是穿着白海军服、宽脚裤的粗壮的身体,戴着圆帽子,飘带随风飘展,大声地乱喊道:
一个高个子的瘦骨嶙峋的人——破衣服里露着乌黑的身体——拉出一件燕尾服。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好久,毅然决然地脱下破衣服,赤裸裸的好像猩猩一般的长手,伸到袖子里,可是袖子只到肘子上。他就直截了当地穿到光身上,把肚子上的纽子扣好,可是下边却是一个开衩。他哼着说:
“实在话。那些人真蠢,用这样薄的东西来做裤子,真是白糟蹋料子。”
郭如鹤通过了这场生死的搏斗,来到这里。
“乌啦——啦——啦!!”
奥巴纳斯垂头丧气地看了一下。
“什么?”
整个商店都被大笑声震动了:
水兵们恶狠狠地向四处张望,把装得满满的背囊扔掉——忍不住了——都四飞五散了。
“这是女人的裤子啊!……”
费得一看见就大笑起来:
死的都横陈着,活的却充满了城市、街道、院落、房屋、海岸。城边的公路上、山坡上和山峡里,统统都是车辆、人和马匹。到处一片忙碌、叫嚣、嬉笑、喧哗。
好像戴马套包似的,把头从领子里伸出去。
“这是那些老爷们想叫自己的胸脯挺起来,所以用马铃薯粉浆了的。”
“你怎么走路呢——开着衩,什么都泄露了,并且薄得很。”
只有从市中心传来频频的枪声和机枪的急促的嗒嗒声:这是一连格鲁吉亚兵,占据着教堂周围,准备英勇死战呢。可是连这些也都寂然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