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们都明白指挥员给他们这个任务是狂妄的:一个跟一个(在桥上是展不开的)在机枪火力下驰去,这就是说,要用一半人的尸体把桥塞起来,另一半人从这些尸体上跨不过去,当后退时,都只有被打死罢了。
“……咱们从哥萨克手里逃出来——大山把咱们掩护着,咱们可以喘一口气了。可是新的敌人把路挡住了。这是些什么人呢?是格鲁吉亚的孟什维克们,而孟什维克和沙皇军官团,都是一流货,都同样和资本家勾结着,都是梦想要把苏维埃政权打倒的……”
郭如鹤晓得——这儿是险要。左边是山,右边是海,中间是一条窄窄的公路。顺着公路,在奔腾的山水的河上,架着一道铁道式的桥——除了这道桥,哪儿也通不过的。敌人在桥头架着大炮和机枪。这一道钢架的桥洞里,不管什么部队都可以把它挡住。唉,要是部队能展开倒有多好呢!那在草原上才有可能啊!
可是战士们的眼色却说:
隐蔽的大炮,对准桥那边机枪阵地上隐蔽着的敌人的机枪,一炮接着一炮轰起来,隆隆的回声,怪物似的充满了山峡、岩穴和群山。骑兵把帽子一整,不作声,不呐喊,也不开枪,从转角里飞驰出去。马在惊骇中竖起耳朵、伸着脖子、张着血鼻孔,向桥头冲去,在桥上飞驰着。
“我们占领,郭如鹤同志!……”
桥头附近被隔断的敌人,都向海边扑去。可是格鲁吉亚军官们早已跳上了小汽艇,汽艇很快向轮船开过去。浓浓的烟球从烟筒里飞出来:轮船向海心驶去。
轮船像小黑点一般,在远远的碧蓝的海上漂动着消失了,海岸上已经没有人哀求,也没有人咒骂了。
他带着这样的眼光和脸色说:
“你不说咱们也晓得。可是怎么好呢?……这桥洞反正穿不过去……”
“去同你自己的苏维埃政权亲嘴去吧。可是我们光着脚、光着身子,连吃的都没有。”
驻扎在距桥不远的格鲁吉亚部队,一边回击,一边顺着公路逃跑,转过弯就不见了。
郭如鹤明白他们的眼色,明白这就是死亡。
于是他孤注一掷地向骑兵说:
公路上都是部队。郭如鹤望着他们:都是褴褛的,赤着脚;他们半数人都只有两三颗子弹,另一半手里不过只有一支空枪。一门炮总共只有十六发炮弹。可是郭如鹤咬紧牙关,这样儿望着他们,仿佛每人的子弹盒里有三百颗子弹一样,仿佛炮兵在威严地瞪着,弹药箱里满装着炮弹一般。周围仿佛是家乡的草原,是全军人马都可以得心应手地展开来的家乡的草原一样。
“乌啦——啦——啦!”于是用马刀砍起来。
“同志们!咱们同哥萨克和沙皇军官团身经百战。咱们晓得,为什么和他们作战——因为他们要扼杀革命呢。”
战士们都阴沉地望着他,仿佛用眼色在说:
“同志们,你们的任务就是:骑上马一冲,把桥占领。”
格鲁吉亚兵士们,站在齐脖子深的水里,向驶去的轮船伸出手,叫喊着、咒骂着,咒着子子孙孙,马刀照他们脖子、头、肩膀砍起来,水面上浮散着血的环圈。
格鲁吉亚的机枪手,在开花弹的不断爆炸中,都伏到地上,遍山滚着霹雳似的炮声,把他们的耳朵都震聋了,没料到会有这样蛮横的敌人,他们一醒悟,就扫射起来……一匹马倒了,第二匹、第三匹倒了,可是已经到桥中间了,到桥头了,第十六发炮弹一发射,于是……敌人都逃起来。
为什么?他们想干什么呢?
敌人第一次把路挡住了,新的敌人。
可是,他们身上穿的是这样利落的契尔克斯装,祖传的武器,闪着耀眼的银光。毛皮帽子和羔皮库班帽,都显得这样壮美而英武。雄壮的、库班草原的马,都显得这样生龙活虎地摆着头,抖擞着缰绳,看来人人都在望着他们,都在欣赏着他们——于是他们都同心协力地喊起来:
史莫洛古洛夫的司令部,给他下的命令到了,命令上叫他如何如何打敌人。他脸黄得像柠檬一样,咬着牙关。命令看也不看,把它揉成一团,扔到公路上。士兵们一片爱惜的心情,把它拾起来,在膝盖上展平,卷上干叶末,就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