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胆汁要从喉咙深处涌出来的感觉……又一阵恶心感袭来,他努力地抑制住,怕自己受不了,站起来立马离开了这个房间。
大街上,一些优雅而忙碌的女人从四轮马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仆人,和提着盒子、口袋的跟班。送货的车辆停到门卫处,司机和仆人们交谈着,主人交代他们检查蔬菜和面包,他们的眼神十分尖锐。稍远处人行道上,有两位优雅的、身材修长得跟火柴棍一样的女士,正互相挽着手臂,一边笑一边向前走。大道转角处,两个男人正在寒暄,胳膊下夹着报纸,手上拿着大礼帽,“亲爱的朋友,再见!”看样子像法官。有一个身穿海军制服的小男孩跑着扔出一个木环,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向旁边迈了一步,让出一些位置,这时,保姆轻轻吼了一声,连忙给两位男士道歉。花商停好车,卸下货物,那些花束是结婚用的,当然,现在没有婚事,这只是每周一次例行的送货。这里有很多住户,每当有客人都要提前准备好,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那得花上一大笔钱。人们笑着说买这么多花就是为了取乐,没人不喜欢收到花。阿尔伯特看着这个世界,就像有一次他透过玻璃鱼缸看到的进口鱼一样,那些鱼几乎就不是鱼。
是他,绝对是他,阿尔伯特不会弄错。
他很犹豫,不知道是要继续坐在这里,还是回到地铁里,还能去哪里呢?以前,他很喜欢林荫大道街区,自从戴着一前一后的广告牌走遍那里后,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于是,他在公园里闲逛,尽管提前来到这里,他还是错过了时间。
因此,他才找了莫内斯捷太太,可是她也有自尊,这个女人给自己的丈夫戴了绿帽子,但并不是因为如此她就要放弃自己的骄傲。这不过是一种不稳定的、多变的自尊心。她不再需要阿尔伯特是因为她和新的店员搞上了,阿尔伯特记得很清楚,这个人长得特别像在莎玛丽丹百货公司的电梯里遇到的那个和塞西尔一起的年轻人,那一天他放弃了好几天干活的钱。如果发生同样的事,他还会是一样……
阿尔伯特很害羞,就算不考虑这一点,要是没有事情主动来找他,他是不会……
他刚才清楚地知道,普拉代勒上尉在这儿。
她一把挽过他的手臂,像朋友一样。
在得知这场婚姻的存在时,他的心脏打着一种致人眩晕的节拍,但现在,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融化了一样,快要停止跳动了。
阿尔伯特合上纪念册。
他和佩里顾小姐一起生活。
阿尔伯特没法估计这次邀请的后果,要是他向佩里顾坦诚爱德华还活着(不然,还能怎么做呢?),就得强行把爱德华带回那个他一步也不想要再踏进的家。这样做就背叛了爱德华。可是爱德华为什么不想回去?妈的!要是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家庭,那得多高兴啊!阿尔伯特从来就没有姐妹,这样一个家庭一定适合他。他认为自己去年在医院不应该听爱德华的话。一种绝望的情绪占据了他整个生活,对阿尔伯特来说,他不能让步……但是,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你来啦!”她说道。
阿尔伯特要面对面和他一起共进晚餐,忍受他那挖苦尖锐的眼神,就像在莫里厄将军的办公室里,讨论是否要送自己去行刑队一样,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难道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吗?
这事没法解决!所有的事混杂在一起,对阿尔伯特来说,这些都是无法消停的噩梦。深夜,爱德华几乎没有睡着,撑着肘部坐起来,十分担心害怕,推着战友的肩膀,把他叫醒,拿出谈话的本子,脸上挂着疑惑的表情,阿尔伯特示意让他不要担心,但噩梦一次又一次袭来,停不下来,和爱德华完全相反,他已经困得不行了。
再者,如果真相暴露,人们准会谈论关于这个无名士兵的一切,没人知道他沉睡在何处,当然,他现在正躺在佩里顾家族的墓地里,他们可不会容忍这个不速之客。他们会怎么做呢?
当意识到已经7点15分了,焦虑感便开始加剧,接着,他浑身是汗,立马迈着大步离开这里,转身往回走,眼睛看着地面,现在7点20,他总是这样犹犹豫豫,一点也不果断。快到7点半的时候,他回到住宅前,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一种想要回家的冲动,但是,一想到佩里顾会派人来找他,来接自己的司机没有女主人体贴,他立马就有了一万个理由,这些理由不断来来回回撞击着大脑。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于是跨上六步台阶,按了门铃,还悄悄地往后抬起脚,在小腿肚上来回擦了擦鞋,接着,门开了。他的心猛烈跳动着,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像座大教堂,到处都有玻璃窗,屋子里的一切都很美,来应门的女佣人也很漂亮,棕色的短发飘逸着,脸上焕发容光,天哪,还有那张嘴,那双眼睛,在阿尔伯特看来,富人们的一切都是美的,就连雇用的穷人也一样。
阿尔伯特跳起了脚,跑着穿过房间,来到门口,她打开了门。
在决定去库尔塞勒大道后,他便到处寻找得体的衣服。唯一找到的一件是从一个同事那里借来的,这个人是香榭丽舍的活动广告人,比自己稍微矮一点。他不得不穿上尽可能长的裤子,否则看起来就像个小丑。爱德华仅有两件衬衫,他本想借一件来穿,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要是被他家里的人发现该怎么办?他从同一个人那里借来了衬衫,尺寸明显有些小,还少了几颗纽扣。剩下的就是鞋子的问题,他没有找到适合自己尺寸大小的鞋,只能穿上自己的,他尝试给那双鞋跟都穿坏了的皮鞋上蜡,弄得筋疲力尽,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回自己那朝气蓬勃、稳重沉着的气质。他绞尽脑汁,最终决定买一双新鞋,吗啡的预算减少,这缓解了一些负担,给了他喘息的空间。这是一双很漂亮的鞋,巴塔牌的,三十二法郎。从商店里出来,他紧紧抱着鞋盒,他承认从退伍以来,早就想给自己买双新鞋,所以他才总是在意那些考究优雅的鞋。西装和大衣变旧是一回事,但是,一个人要评价自己鞋子的好坏,要么很好,要么很差,没有中间选择。这双浅棕色的鞋是皮质的,在这个盛大的晚宴中穿上它,就是唯一的乐趣。
她似乎很欣赏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也许是找到了她自己的方式,又或者是找到了勇气。她情不自禁从头到脚打量着他,阿尔伯特垂下了眼帘。现在,他看得很清楚,那双发亮的新皮鞋,还有那件短得不能再短的西装,破破烂烂的,到处是洞,没有比这个更差的了。他原本还很自豪,他曾经如此渴望拥有这样一双鞋……然而,现在,这双新鞋叫嚷着说他有多穷他就有多穷。
深夜墓地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还有前一天戴着貂皮手笼的年轻女子,以及身旁那个闪着光芒的普拉代勒上尉,那个救命恩人。接着,阿尔伯特看到通往墓地的大路,自己坐在满身汗味的司机身边,司机满嘴脏话,叼着烟头,而那时,佩里顾小姐和普拉代勒中尉正坐在小轿车里;他早该预料到这一切。“但是阿尔伯特对什么都视而不见,每次都后知后觉。这孩子不知道等到哪天才会长大,即使一场战争也无法带给他任何教训,这真是叫人失望呀!”
尽管他不太能想通这一切,但仍然想到了自己的存在。还有爱德华,以及他那完全不了解事情真相的姐姐,居然嫁给了这个谋杀他们两人的凶手。
“快,来吧!”玛德莱娜说道。
现在,这间房间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门已经关上了,仆人会去通知,告知主人马亚尔先生在等着,他停止傻笑,这里的安静、庄重和奢华不得不使你闭上嘴。他摸了摸那些绿色植物的叶子,想着那个小巧可爱的女佣人,如果他敢去……接着,他试着翻了几本书,看了看书名,快速略过一本文集的目录,犹犹豫豫地碰了碰那台大钢琴。他要等到最后她结束工作,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有男朋友了?他试了试扶手椅,坐上去,站起来,又试了试长沙发,这是一张柔滑的上等皮质沙发,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茶几上的几张英语报纸,然后挪了挪,心里还想着那个漂亮的女佣人,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难道离开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句话?或者更好的是,装作落下了什么东西,再敲一次门,塞张纸条到她手上,写上自己的地址?不管怎样,都得忘记点什么,比如忘了拿雨伞。他一直站着,翻阅着《时尚芭莎》《美术公报》《时装指南》。坐在沙发上或者等她下班,这样最好,要像刚才那样逗她笑。茶几角落放着一本很大的纪念册,封皮很精美,摸上去十分柔滑,如丝绸一般。如果邀请她共进晚餐,得花多少钱?先确定去哪儿,再左右为难,他拿着纪念册,一边打开一边想,迪瓦尔餐厅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要约一位漂亮的姑娘上那儿去,不太可能,特别像她这样在大房子里工作的,甚至是在厨房里干活的,她见过的都是银质餐具。突然,他一阵胃痛,手心全是汗,滑溜溜的,接着又咽了咽口水,生怕吐出来,胆汁的味道占满整个口腔。在正前方,他看到一张结婚照,照片里,玛德莱娜·佩里顾和奥尔奈·普拉代勒上尉站在一起。
佩里顾的邀请一直困扰着阿尔伯特。调换身份这件事已让他永远无法安宁,他常常梦见被警察发现后,逮住扔进监狱。他难过的是,如果被关起来,就没人可以照顾爱德华了,但同时,他又感到轻松。有时面对面喂爱德华进食时,他发出无声的怨恨,阿尔伯特也同样抱怨爱德华向生活低头。自从战友坚持离开医院,然后得知他们拿不到任何补助之后,阿尔伯特感觉生活给自己好好上了一课。玛德莱娜的到访让他有种谎言被揭穿的感觉。她的邀请让他不得安宁。最后,晚餐时还得面对爱德华的父亲强颜欢笑,忍受他姐姐的优雅客气。她不会再把钱塞到你手里,也不会让你觉得自己像个送货员。
玛德莱娜·佩里顾站在面前,满脸笑容。
爱情是这两个年轻男人之间开玩笑的惯常主题……也是一个痛苦的话题,因为这两人都是没有女人的年轻小伙子。阿尔伯特一次又一次偷偷摸摸地和莫内斯捷太太上床,最终,这件事情在痛苦大于快乐的心境下结束了,因为他感到自己缺少爱情的滋润。他停止了和她通奸,她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不再强迫阿尔伯特了。他经常看到漂亮的女人,商店里或者公共汽车上,因为死了很多男人,这些女人中很大一部分都未婚,她们期待着、守候着、盼望着。阿尔伯特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可不是什么人生赢家,女人早就像小猫一样被吓跑了,才不会驻足。他的烂皮鞋和褪色的毛皮大衣造就不了一个有魅力的配偶。
阿尔伯特看着前方,眼睛似乎什么也看不见。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一场豪门婚姻。
可他早已记不起自己在信里说过的那些话了!得好好想想,自己编造了什么样的谎言?是英雄般的死亡,直击心脏,难道要像小说里那些场景一样吗?没有想到佩里顾小姐在普拉代勒那个浑蛋的带领下来找自己,这个人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呢?一定讲了很多他自己的优点,如果阿尔伯特的版本和她从普拉代勒那里听到的版本不一样的话,他们会信谁呢?自己会被认作是骗子吗?
也许会寻求司法,一切责任都落到了阿尔伯特身上。甚至强迫他再一次挖出这个可怜的无名士兵,以便消除佩里顾家族的忧虑,但是剩下的问题怎么办?说不定还会被调查在军队记录上作假的事!
然后,再去佩里顾家面对他的父亲和姐姐,也许还有家族其他成员。在不告诉同伴的前提下就说出这件事,实在不太忠诚。如果爱德华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真正戏剧化的不是这个面具,而是当阿尔伯特从屏风里出来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一切。他就像一个要去参加婚礼的年轻屠夫。
婚礼典礼在奥特伊教堂举行,只邀请了几十位来宾,包括亲朋好友以及家庭成员,主持婚礼的是宽代主教阁下,他献上了赞美的颂词。在位于布洛涅森林的边界处,宴会在一栋老房子四周举行,这里靠近阿尔芒翁维尔狩猎区,这栋别致的小楼体现了“美好年代”优雅的建筑风格与现代化设备的完美结合。整个白天,在闪耀着光芒的露天平台上,在美丽精致的花园里,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那些最杰出的上流人士齐聚一堂。据说现场有六百多位宾客,有幸一窥年轻貌美的新娘,新娘那条优雅的长裙(缎面薄纱)由其家族好友让娜·朗雯设计定做。风度翩翩的新郎,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这个最古老姓氏的后代,这个被上帝选中的幸运儿,我们又称他为“普拉代勒上尉”,或者是113号战役停战前一天仍在痛击德国佬的胜利者,因无数次英勇行为而被授予四次勋章的英雄。
我们是如此期待这场盛大的巴黎式婚礼,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天正是优雅与勇气的结合。对于那些未获知此事的尊贵读者们,我们向你们介绍这场婚礼的主角是:著名工业家马塞尔·佩里顾之女玛德莱娜·佩里顾和爱国英雄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
这个家庭的聚餐,正是一个等待自己的陷阱。
一天晚上,他将一切告诉了爱德华,说自己也会放弃和女人正常的亲密关系,认为爱德华一定会高兴起来,不过这不是一个好时机:阿尔伯特还要活下去,而爱德华却不想。阿尔伯特可能还会遇到年轻的女人,比如,一个年轻的寡妇,只要这些女人不太计较,就会有很多,而他应该睁大双眼去寻找,但是,他喜欢的女人会不会接受爱德华呢?这对话让两人都有些难受。
他越是疑惑,思绪和记忆就越是混乱,噩梦绵绵,犹如鬼魂侵袭,占据了整个夜晚,就像盘子堆满整个橱柜。
所以,他想快点离开,也还得好好思考一下,确定这样做真的有必要,不会带来烦恼,他在去和不去之间犹豫了好几秒。
还有出席晚宴穿着的问题。像他这样,是不可能体面地到佩里顾家的,就算是最好的衣服,你在三十步远的地方就能嗅到难闻的味道。
需要立马就离开,回到部队里,不然就会死,再一次被杀死,应该撒腿就跑。
他对这个普拉代勒的仇恨变成了对自己的仇恨,憎恨自己还在害怕。就是这个名字,“普拉代勒”,让他心跳加速,像这样的害怕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自己差不多有一年没再见过这个人,却时常想到他,无法忘怀。阿尔伯特受够了自己身边全是这个人的影子,这也不仅仅是他生活的全部,爱德华的脸,他的一举一动,从早到晚忍受的一切,全都因为那场战争,都来自那一刻:一个在世界末日里,眼神凶猛、坚定地看着前方的男人,一个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死亡的,连他们的生命也不在乎的男人,用尽全力撞上了惊慌失措的阿尔伯特,接着是那个神奇的拯救。结果呢,仿佛嫌战争带来的悲惨还不够,爱德华那张脸正中被凿开一个大洞。
阿尔伯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爱德华和路易丝抬起头,他们刚刚做好一个新的面罩,乳白色,上面画着一个可爱的粉红色嘴巴,嘴紧闭着,撇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不屑。两片褪了色的、浅淡的秋叶贴在上脸颊,看起来像在流泪,整体却没有悲伤的感觉,只是像一个远离人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共和国的总统,佩里顾先生的亲密好友雷蒙·普恩加莱也出席了这场婚礼,同时到场的还有米勒兰和都德先生,以及好几位大艺术家:让·达尼昂·布弗雷和乔治·罗什格罗斯,这里我们仅仅列举一小部分。不用怀疑,他们都腾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年度盛典。
最后,他决定停止无尽矛盾的想法,他决定去佩里顾家(不然,他们一定会到这里来纠缠他),他要隐瞒真相,这是风险最低的解决办法。告诉他们想知道的事,讲述爱德华死亡的具体过程,这就是他准备做的事。然后,再也不见他们。
最后,他坐上地铁,接着走路完成最后一段路程。越是靠近,越是烦躁不安。离开全是俄罗斯人和波兰人的大区后,他发现许多雄伟的建筑,这里一条大道有三条街那么宽。蒙梭公园对面是佩里顾先生的府邸,高大的建筑让人无法忘怀。楼前停着一辆漂亮的汽车,司机戴着帽子,身穿完美的制服,正仔细地擦车,那车就像一匹赛马。阿尔伯特心跳动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强烈。他假装很急的样子,走过这栋楼,在临近的街道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公园,坐到长椅上,换个角度观察这座住宅的外貌。他完全无法忍受,甚至很难想象爱德华出生在这里,在这栋楼里成长,这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他,今天到这里来,带着一个谎言。他感到自己干了坏事。
那正是他全身上下最滑稽的地方,他讨厌这双鞋,也讨厌自己。
路易丝发出赞美的叫声,向前走了几步,等着阿尔伯特低下头系领带。大家都笑着,爱德华拍着大腿,竖起大拇指,显露出一种羡慕的神情,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吼。路易丝也不甘落后,捂着嘴笑说:“阿尔伯特,你这样看上去还真不错啊……”这话就像那些成年女人说的,但她才多大?过多的赞美反倒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像一个没有恶意的玩笑也会让人无法接受,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也许他可以写封信,假装发生了一个变故,但总会有另外一次见面,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事。说不定他们还会派人来找,最后就会发现爱德华……
即便他找到一个不抱怨他贫困潦倒的女人,他又能给这个女人什么呢?和我在一起吧,我和一个没有下巴的残废士兵住在一起,这个人从来不出门,还要注射吗啡,时常戴着嘉年华面具,但是不用担心,我们每天都有三法郎,还有一个破烂屏风可以保护你的隐私。难道他会这样说吗?
一场华丽的婚礼
还要等两个小时,太煎熬了。
宽阔的大厅里,每一边都铺着黑白相间的大方砖,有五个球形的高脚灯簇拥在楼梯口,这个巨大的楼梯是用圣雷米的石头砌成的,两边的护手用白色大理石做成,卷轴状的栏杆向楼里平台延伸上去。那里挂着一顶装饰艺术风格的分枝吊灯,黄色的光芒散开来,就像跌进了苍穹。漂亮的女仆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尔伯特,还问了他的名字。阿尔伯特·马亚尔。他看着周围,没有一点遗憾。就算他尽一切努力,一件不是量身定做的西装、一双贵得离谱的鞋子、一顶有牌子的大礼帽、一件西装或者一件燕尾服,身上无论穿的是什么,都让他散发出乡下人的气息。这个极其不搭调的穿着,过去几天的焦虑,以及为了这个约定长时间等待的紧张情绪……阿尔伯特笑了起来,没有其他动作。他为自己笑,笑的也是自己,双手放在嘴前这种本能的反应如此真实,就连美丽的女佣人也笑了起来,那排牙齿,天哪,那个笑容,甚至是她尖尖的粉红色舌头,真是奇观美景。不知道他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她的眼睛,又或者是到现在才发现这些?那双眼睛乌黑又明亮。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她转过身,脸通红,脸上仍然挂着笑容,接着便又开始服务,她打开左边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候客厅,宽敞的房间里有一台三角钢琴、几个中国陶瓷花瓶,樱桃木的书架上放满旧书,还有几张皮质的扶手椅。她向他指了指那个房间,告诉他可以随意坐下。她最后只是说了声“对不起”,为那个情不自禁的笑感到尴尬,他挥了挥手:不,不,不,没事。
爱德华知道战友等会儿要和女人幽会,他很激动。
但如果直接告诉他,就不是背叛了吗?爱德华和家人断绝了关系,自己晚上却要和这些人共进晚餐。爱德华再也不用见到他们了,这不就是断绝关系了吗?
那么,来看看一身华丽出场的阿尔伯特吧!
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再确认一遍。他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翻阅起来。每一张照片里都有普拉代勒,照片很大,像一页一页的杂志。照片里有很多人和一些花花草草,普拉代勒稳重地笑着,像一个中了彩票却不想吹牛,又希望别人羡慕他的中奖者,佩里顾小姐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身上的那条长裙,没有人会在现实生活中穿上它,人们只是为了这一天才买。男人们穿着礼服、燕尾服,女人们打扮精美,背部裸露,胸前别着胸针,脖颈上挂着精美的项链,手上戴着奶油色的手套。夫妻二人的手紧握着,是的,就是他,普拉代勒。年轻夫妻的身旁摆着冷餐台,在那儿,应该是佩里顾先生,和大家一样笑着,他看起来不是个随和的人。到处都是上了蜡的皮鞋和有硬胸垫的男士衬衫,最远处,更衣室里,一排黑色丝绸大礼帽整齐地挂在铜质杆子上,前面放着一摞倒金字塔形的香槟杯,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仆人们正在服务。现场,人们跳着华尔兹,管弦乐队正在演奏,左右站了两排人,新婚夫妇再次回到正中,接受着大家的祝贺……阿尔伯特翻着相册,整个人焦躁不安。
接着,他看到一篇刊登在《高卢人》上的文章:
“我父亲马上就会下来,知道吗,他迫不及待想见到你……”